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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发表于 2010-4-25 11:46

中国文化中的神仙都是怎么诞生的

(一)黄金时代
  巫师是古老的职业,古老到什么程度呢?远古时曾经有过“家为巫史”的情况,就是说,人人都会玩两手巫术。然而,那时人们运用巫术就像我们现在吃饭、握手一样平常,不是谋生的手段,因此在严格意义上还不能叫职业。
 家常菜人人会做,却有好坏之分。巫术也是这样,用得多了,就有高下之分。比如,巫师甲预测一天后下雨,巫师乙预测三天后下雨,结果一个月后下雨了,因为乙的预测最接近,大家就说乙的巫术最灵(这种思维方式在当时很正常,有人管它叫原逻辑)。那时候,巫师都是由高层领导担任的。酋长和高层贵族组成了部落的最高统帅部,实际上也可称宗教事务部,因为那时候的大事也就是巫术和打仗两样,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果哪位巫术玩得纯熟,而且打仗勇猛,众人肯定会推举他做酋长,绝对依照“专家治国”的原则。正因为巫师都是当时的精英分子,所以后人追忆巫师的光辉形象时,说他们“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意思就是说巫师们都是智商极高的,而且有千里眼、顺风耳,能准确地预测未来的吉凶。
  所以,最早的职业巫师其实就是咱们那些最早的有名有姓的老祖宗。黄帝、蚩尤,都是把巫术练到顶级的巫师。在黄帝蚩尤大战中,蚩尤作法请神下雨,黄帝则驱动旱神天女止雨。蚩尤斗法失败,于是被杀。这是典型的巫师斗法!倒真惊天地,泣鬼神。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决定了我们把自己称为“炎黄子孙”而不是“蚩尤子孙”。
  其他能在史书上留一笔的上古贤君贤臣,多半也都有巫术绝活。据说大禹在治水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步伐,这套“凌波微步”被后来的道士们奉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比之少林寺的《易筋经》亦未遑多让。商汤为了求雨,要点火自焚,有人说这是装样子,但如果不是大家公认他是全国最好的巫师,他即便想作秀也没机会。
  “传说时代”是巫师的黄金时代,到了有实物、文字证据的时代,巫师就不太灵光了。商代家大业大,国王要高瞻远瞩,政治活动越来越重要,宗教事务就分别交给手下人去打理,分工也越来越细。于是就有了专门整理巫术档案的“史”,有了专门负责祷告的“祝”,有了专门负责整治王八的“卜”;真正原始意义上的巫师,只负责跳舞求雨。更惨的是,当时盛行“暴巫”——天旱时把巫师放在烈日下曝晒来感天动地求得雨水。做巫师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中的失败。
  当然也有混得好的,比如巫贤,在商王太戊时,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总的看起来,宗教事务部已经降格为宗教事务局了。不仅如此,兴致高时商王还经常越级指挥,亲自参与占卜活动,一会说这块龟甲的洞烧得不好,一会说我来看看明天下不下雨,而且还要收版税,所以在甲骨文里经常见到“王占曰”的字样。顺便说一句,那时的王八可能真的很大,以至于几百年后春秋的郑灵公收到一只王八,就敢把满朝文武都请来开“王八宴”。
  (二)蓝领工人
  周代出了个周公,喜欢“以德治国”。巫师们文化程度不高,日子就更难过了,根据《周礼》记载,卜、祝、史的爵位都是下大夫,而司巫及男巫、女巫的爵位只是中士,已有沦为官府小厮的趋势。
  国营的日子难过,但集体和私人小企业却异常兴旺。民间巫师在春秋时期非常活跃,《左传》中提到的卫巫、巫、梗阳之巫、桑田巫等,在本国都是不出十大杰出人物之列的。预测人的生死寿夭、国家的战争胜败,简直是一碟小菜,有时准确程度甚至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公元前555年,晋国的荀偃想讨伐齐国,一时不知成算如何。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晋厉公打官司,当庭败诉,被晋厉公用戈把脑袋砍了下来。过了几天,荀偃在路上碰到了梗阳的巫师皋,于是把梦的内容告诉巫皋,请他给自己搞个精神分析。巫皋说:
  “看来您今年是死定了。不过如果跟齐国开战,倒是必胜无疑。”
  果然,晋国率领一帮同盟军把齐国打得落花流水,而荀偃当真在回师途中病死了。
  这还不算最神的,早些时候的公元前581年,晋景公梦见有个大鬼闯到宫里来追杀自己,还说是奉了天帝的命令。醒来后他请桑田巫预测吉凶,桑田巫说:
  “您恐怕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
  晋平公当场就病倒了,派人到秦国去请专家来会诊,结果专家说已经病入膏肓,没治了。得,安心等死吧!没想到,六月初六这天,新麦子送来了。晋景公登时神清气爽,叫人把麦子煮好,然后把桑田巫抓来杀掉,死前还让他最后再亲眼看看新麦子。杀了人之后,晋景公正准备安心享用宫廷煮麦子,突然肚子痛要方便,也真邪门,他就在方便的时候掉进宫廷厕所里淹死了,还是没吃到新麦子。桑田巫虽然死了,但是他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预测巫术。
  巫师虽然有本事,可时代总在进步。有点智慧的人都不大瞧得起巫师,往往拿巫师作为反面教材。孔子就曾经说:
  “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是没有恒心,连巫师和医生也做不好。
  荀子也说:
  “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有天下,而臣汤武,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犹伛巫跛匡大自以为有知也。”
  意思是如今有些信口开河的人,说什么商汤和文王曾经分别给桀和纣打工,这些自以为 是的家伙都跟巫师一个德性。当然,话语中还可以看出荀子有点歧视残疾人的倾向,这是很不礼貌的。
  有需求就能产生效益。经营方式机动灵活的民间巫师,虽然不被思想家们瞧在眼里,但在民间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日子也因此过得比较滋润。西门豹治邺,治的就是民间的巫师。那位主张为河伯娶媳妇的七十多岁的老巫婆,竟然把持了邺城所有的巫术产业。官方的巫师早不知到哪里去了。要是没有政府撑腰,李逵还真斗不过李鬼。
  (三)死水微澜
  从战国后期开始,巫师曾经迎来过短暂复苏的黄金时代,顾颉刚说:
  “在日益高涨的神仙思想尤其是统治阶层好仙风尚的刺激下,这些原本流落并活跃于下层民间的巫、医之流便纷纷而起,自觉地以神仙说为宗旨,并重新有意地综合巫、医之长,同时又进一步吸取了道家、阴阳家的理论养料,终于形成了一个以长生不死为旗帜的具有较高文化素养与技术专长的有学有术的特殊阶层——神仙方士集团。”
  巫师们在民间大搞迷信,弄点小钱补贴家用,但在政治上却没有什么前途。一批有理想的巫师念念不忘远古时代的荣光,力图再为帝王师,重铸帝王魂。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要跳过所有的中间人,直指最高统治者。
  巫师们先夸说自己如何机缘巧合,得到了不死药,如何健康长寿。在社会上掀起追求长生不老的风潮后,再去游说帝王。比起前辈来,这些巫师在知识结构上有很大的进步,一方面在理论上更加过硬,什么阴阳五行八卦气功之类的学说一齐上阵;另一方面不再局限于小地方活动,他们四处云游,一会出海,一会上山,既开阔了眼界,又广交了朋友。于是在战国中后期,方士集团逐渐形成。一时间,整个东海岸都有方士们出没,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纷纷派遣方士们出海寻找住着仙人的海岛。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最热衷的就是寻找神仙和不死药。在秦始皇的感召下,神仙学成为全国最热门的专业。甚至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山东、河北一带沿海的农民兄弟,一放下锄头就自发地研究神仙、方术。成千上万的人涌向咸阳献宝,在阿房宫出入的方士,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多个,其中就包括率领几千童男童女出海的徐福。秦始皇当然也没闲着,他三番五次地出巡,访求不死药。
  秦国灭亡后,汉武帝再接再厉,高举起求仙的大旗。汉武帝时的国力更加强盛,方士人数更多,文化水平也更高,据不完全统计,向汉武帝上书兜售成仙秘方的就有上万人。汉武帝上当归上当,求仙的热情依然不减,一直到死都没有放弃。
  巫师(方士)在西汉风光无限,可从本质上说,不过是皇帝的小厮,除了请神仙、找不死药这些技术活儿,他们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东汉后期,神仙方术被道教吸收,不少方士就转行做了道士。
  巫师的黄金时代到底远去了。
儒家的文人们一说起圣人,尤其是先秦的那些著名圣人,总是啧啧有声地赞叹。即使说来说去总不过是些仁义礼智信之类的套话,也仍然乐此不疲。赞美的话儿讲了一箩筐,圣人的长相却很少有人提起。推想起来,能做圣人的,就算不是英俊神武,相貌也应该在中人之上吧。
  不过,有人并不这么看。在荀子眼里,没有一个圣人模样周正:孔子脸上像蒙了张驱鬼 的面具;周公身体像一棵折断的枯树;皋陶的脸色永远像削了皮的瓜一样泛出青绿色;大禹腿是瘸的,走路一跳一跳;商汤半身不遂;最不可思议的是舜,眼睛里有两个瞳仁。这些形象岂止是不周正,简直就是些歪瓜裂枣。幸好荀子在古代并不受重视,要是也像孔孟那样受尊崇,真不晓得道学先生们该怎样为圣人涂脂抹粉了。
  荀子的说法并不是无稽之谈。我们曾经介绍过,古代的圣人们大抵都做过巫师,而巫师对脸蛋的要求的确不怎么高,有时甚至专挑其丑无比的人。古人有自己的道理,他们认为长得奇形怪状的人往往天赋异禀,感受上天的气也比旁人多些,更容易与上天交流。丑,因此成了资本与财富。
  不过根本的原因并不在此,毕竟天生丑陋的人并不多,丑陋而又热爱巫师职业的人更少,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热爱巫师职业又能从事这一行当的更是少之又少。
  巫师的丑,主要是因为他们戴了面具。
  面具又是怎么产生的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巫师作法,通神的法器必不可少,法器的种类也很多,比如鼓、羽毛、酒等等。动物也是巫师的重要助手。在古人看来,不少动物具有与神交流的能力,所以找个动物做助手是很有必要的。
  比如从商朝开始,人们就用龟甲占卜,在他们看来,龟甲上烧灼的裂纹能够反映天意。到了周朝,大概乌龟王八比商朝时少了很多,因此更多地是用蓍草来占卜。但遇到非常困难的问题时,还是要用龟甲来占卜,而且龟甲占卜的结果具有优先权。各诸侯国都把龟甲作为镇国之宝,碰到水火之灾,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保护好龟甲。士大夫们在政治斗争中失利、被迫流亡国外时,也经常把本国的龟甲偷偷带走。
  一些虚拟的动物也具备通神的能力,龙就是最重要的一种。张光直说:
  “两龙在《山海经》里是不少神与巫的标准配备。”
  在商周时期的一些图案中,还出现过人把头伸进老虎、狮子等猛兽的嘴巴里的形象,这并不是猛兽要吃人,也不是驯兽杂技表演,而是动物张开大口,嘘气成风,是帮助巫师进入神灵的世界的一种方法。
  《左传》上说,舜在给尧当差的时候,天下有四大恶人:浑敦、穷奇、杌、饕餮。舜把它们抓住后,发配边疆,用来抵御魑魅。魑魅是山林异气所生出的怪物,人面兽身,专门危害人类。很显然,舜这是把四大恶人当驱鬼怪的工具使唤了。其实,在神话中,这四位恶人都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怪兽:浑敦样子像个气囊,六条腿,两对翅膀,还懂点歌舞。饕餮长得羊身人面,眼睛在腋下,老虎牙齿,叫声像婴儿。杌样子像老虎,毛长两尺,人面虎足猪牙,尾巴长一丈八尺,打起架来特别不要命。穷奇长得也像老虎,有翅膀,吃人喜欢从脑袋开始。派这四位凶神恶煞去对付妖魔鬼怪,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动物虽然有通神的能力,毕竟不好侍弄,巫师们带着狮子、老虎什么的出去作法,一来不方便,二来也不安全,万一被自己的助手咬死,岂不太失面子?所以必须寻找替代的工具。把动物的形象铸造在器具上,不失为一举多得的妙法。
  商周的青铜礼器,是用来通天的工具,也就是巫师的法器,当然,能用青铜器玩巫术的,都是高级巫师。青铜器上的动物纹饰,并不是简单的装饰,也能起到帮助巫师通天的作用。春秋的时候,楚庄王到周朝的首都耀武扬威,还想问问鼎的大小、轻重,言外之意是掂量周王朝的分量。幸好周朝有不少能人,比如王孙满,他对楚庄王说:
  “鼎的大小轻重可不是随便能问的,得看德行。当年夏朝的时候,各地进贡了青铜,铸成九鼎。上面刻画了各种动物,让大家知道什么动物是能够帮助人的,这样,外出的时候就不怕鬼怪。这鼎可是通天的,您能随便打听吗?”
  这话意思很清楚了,能帮助巫师通神的动物,就刻在青铜器上。拥有了青铜器,也就拥有了神权,拥有了统治人世的权力。所以一些学者认为,商代经常迁都,主要原因就是找铜矿。
  青铜器上的动物纹饰,大多是按照面具的形式铸造的。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动物纹饰,往往以脸部的形象为主体,而身子只是脸部的陪衬。
  这就是面具的来历。
  在面具上刻上动物的形象,如牛、羊、虎以及饕餮、龙等之后,巫师只要带上面具,就意味着与动物合而为一,具备了动物通神的能力,具备了向鬼怪挑战的能力。这时候的面具,不再是政治权力的象征,而是神力的化身。要驱逐鬼怪,首先要吓唬它们,所以面具造得总是特别恐怖。李泽厚说:
  “各式各样的饕餮纹样以及以它为主体的整个青铜器其他纹饰和造型、特征都在突出这种指向一种无限深渊的原始力量,突出在这种神秘威吓面前的畏怖、恐惧、残酷和凶狠。”
   面具的应用首先是驱鬼,比如皇家驱鬼师傅方相氏,在工作的时候就戴着这种面具。他用的面具是黄金做的,有四个眼睛。在作法的时候,身上披上熊皮袄,也真有点熊人合一的感觉。
  国家控股的巫术当然用得起昂贵的道具,但是民间巫师就不可能这么“牛”了。好在只要面具的形象到位了,质地倒不是最重要的,人们经常用皮制的或木制的面具,价钱便宜, 样子也摆得过去。民间巫师们要靠捉鬼混饭吃,每到年关,就挨家挨户地上门驱鬼,以弄点零花钱,或者讨杯酒喝。为了让出钱的主儿开心,不仅捉鬼捉得特别卖力,还往往会有些娱兴的曲艺节目。
  时间一长,这种仪式逐渐演变成联欢晚会,驱鬼反而是次要的目的了。驱鬼活动的仪式色彩越来越浓厚,虽然大家都知道是驱鬼怪的,但是利用这个机会乐一乐也无伤大雅。像汉朝流行的大型惊险娱乐杂技节目蚩尤戏,就是表演者戴上牛头面具,进行摔跤比赛。演得好的,还有机会到首都长安进行汇报演出。这种文明健康安全的娱乐活动,比起古罗马凶残的角斗士“表演”,不知高雅多少!
  鬼怪固然要赶,但生活也仍然要继续,也许这就是古人对待宗教信仰的基本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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