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世,女人被男人抛弃,忍受不了窒息的孤独和空洞的未来,她们义无返顾地如昙花般坠落,终于颓败。留下的殷红的血滴,却挥散不去一世的怨哀。
在阴间,原以为从情恨中解脱的女人们,却不知自己的魂魄支离破碎,这里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她们的魂游荡在那一处,寻找黑暗的出口。
有个地方叫作“女人汤”。
它介于阳世与阴间,里面有甘甜的美酒,迷醉的音乐,和女人诡魅的淫惑。那些无助的魂灵喜欢到这里来,带着活着的怨,死去的恨,向男人复仇。“女人汤”,黑暗中的极乐和痛苦,销魂的艳魅中闪烁着腐靡和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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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是我阳世的名字,家世清白的好人家的女儿。从小,我就知道我是美丽的,别人都说我的容貌仿若桃李,倾国倾城。而我却觉得“倾国倾城”远不足以形容我的美丽。那样的社会,一个女人的美丽就是她的武器,更何况是这样出色的天生丽质。可是,我并不感到满足或是快乐,即使十六岁的我早就知道男人们看我的眼神与看别的女人有多么不同,他们痴迷于我的美貌。我却不得不把这样珍贵的东西与别人分享,我的双生姐姐,星钥。
星钥确实是美的,甚至她比我更懂得利用这种武器。她天资聪颖,能歌善舞,所有女人该会的东西她都会,我有的她都有,我没有的她也有。我不能说我不妒忌,所以我越发消瘦苍白。姐姐说我这模样惹人怜爱,而她与我同样容貌却有别样光采,高贵雅致,别人乐于亲近。
娘总说我单纯,小女孩家还什么都不懂呢。可是娘错了,我懂,只是我不说。姐姐再怎么掩饰或故作高尚,她骨子里是个淫荡的女人。
“静儿,”深夜无月,她的手抚过我嫩滑的肌肤,冰凉湿润。眼中却闪着妖娆的光芒,“静儿呵,我们是一体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无言,我明知她决非是我,我只是爱上了我的容貌而已。星钥,却是上天降下的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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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汤”,介于阳世与阴间,在深夜点起昏黄的灯火,用魅惑的气息勾引夜路的年轻男子。
每个人都知道,“女人汤”里有一个特别的女人,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湖水般明亮,她的笑容如皓月般醉人,她的黑发使乌绢失去光彩,她的身形轻盈得令微风妒羡。她称自己为泣影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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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永远不长大,如果可以只是那么单纯,也许我和星钥能做一回普通的孪生姐妹,可是命运的齿轮是注定要错位的,就象我们不得不由女孩变为女人般无奈。在我们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的时候,星钥已与许多男人有染,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瞒过善良的爹娘,但她确实做到了。星钥周旋于络绎的求亲男子之中,温文而雅,优娴贞静宛如仙子。而我却闭门不见,凭栏听雨。过不了多久,上门提亲的人渐渐改了方向,直至无人问津。星钥身上有的我没有的东西,仿佛磐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对星钥的恐惧在她出嫁之后仍未完全消失,她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会跟她一样。仍是玩笑的口气,我却分明见到她眼中别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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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影姬啊,你在想什么?”
俯在我身上的男人已大汗淋漓。我怎么了?最近老是想起那时候的事。我抬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插进男人的头发,慢慢揉搓着。这个普通的男人不算年轻,但很俊俏。是的,这是我喜欢的,他可以不富有,可以不年轻,可以不正直,却不可以不漂亮。我喜欢漂亮的男人,喜欢他们在我身边停止呼吸的感觉。
可是,今天,我突然很厌恶,厌恶他在我身上游移的手和眼中的色欲。
“这样对你妻子公平吗?”
“呃?”
“你了解一个女人守侯的痛吗?”
“什么?”
我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他的脖子已经断了,脑袋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喷涌在我雪白的胸膛上,湿润而又温暖。我站起来,冷漠地看着他临死前充满恐惧的脸。可怜的男人,他根本不知道在他纵欲狂欢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自缢了。
泣影姬,也只不过是“女人汤”里冤恨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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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七岁那年,爹娘染病过世,姐姐却没有回来探望,一个人办了丧事,不知该何去何从,直到遇见晓生。
晓生是闯进来的,月影婆娑的桃花园,当我打开篱笆门的时候,他的气息便罩上了我头顶一小方天地,跌在他的坏里,他在我耳边说:“从我第一眼见你,便非你不娶。你的美征服了我,老天,不知你对我下了什么蛊。”大胆的男人,我想。当他解开我的髻,我才惊觉,一把推开他,四目相对,怎的他俊秀挺拔,眉宇间气息怡人。好个漂亮的男人,却眼生得很,我和他见过吗?小时便忘事,这一面之缘自然不会记得。
我的脸被他的目光烧红了,什么叫一见钟情,我终于知晓。任由他吻住我的小嘴,第一次,却也觉甘甜。心如小鹿,从此相依相随。
晓生是外乡人,他不知道我还有姐姐的事。我不打算告诉他,怎会爱上他?我不知道。只晓得我已无可救药为他痴迷,他的温柔,他的才气,他对我的重视。我不愿有其他女子分享我的美丽,特别是姿色才能都胜我一筹的姐姐。晓生迷恋我的貌,我就要让星钥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静儿,你知道吗?你温柔婉约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另一个自己。”晓生搂着我叹息道,“我不碰你,因为我珍惜你。待我下月回家禀示爹娘,便来迎娶你。”
我无声点头。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星钥出嫁时说的话,可是我相信我就是我,没有其他,我不要星钥横亘在我和他之间,我只想他属于我一个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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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姐姐,”柔美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眼前,一个模样可人的娇弱女孩盈盈然走过珠帘子,眉间有着淡淡的愁丝。
我伸手:“如歌,你来。”
“是。”她低首过来,杏眉柳腰,想必前世也是惹人怜的美女一名。
“刚从沉香阁回来?”
“是。”
“呃?” “……”她咬了咬唇,“他是华秀。”
我不觉叹了口气,打发她走了。
这个名叫如歌的女孩,刚来“女人汤”不久。
她的一生确是凄凄惨惨。十三岁的时候,被家里卖了人家,丈夫却是个有痨病的大脸麻子,足足比她大了二十岁。小姑娘家好脾气,任劳任怨,内向不多话,认命地度过了她如花的年龄。后来,丈夫死了,十八岁守了寡。再后来,遇到了华秀,京城的公子,便爱上了。如歌第一次感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华秀也说要娶她回家。却无奈家中无 法 接受一个死过丈夫的女子。华秀便要她假死,据说吃了三寸茉莉花根就可以诈死三个时辰。如歌义无返顾地吞下,躺在棺材里等爱人来救她。然而,华秀诱她自尽后扬长而去。没有人知道,被埋在土下的如歌醒来后是如何的痛苦,她拍打棺盖,撕扯自己的衣裳,挣扎着想挖开钉子,一般人都无 法 拔去七寸长钉,更何况一个盈弱女子?二十岁,她被活活闷死在黑暗中。
如歌到死都爱着华秀,她是否有问他还记得那时的约定吗?她是否有告诉他黑暗中她是多么绝望多么痛苦?她是否说即使他负了她,她仍一如既往?可是不管怎么样。如歌杀了华秀,即便泪如雨下,心如刀割,她也必须杀了他。
因为,这是她在“女人汤”里的宿命。
那么,我呢?如果我再次遇到了,我会怎么做?
“影姐姐,时辰到了,该走了。”
我应了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依然绝美如昔。
“他等你很久了。”
我掩开珠门,一见,分外眼熟,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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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霪雨菲菲,空气中青草的气味湿漉漉地漫着一股忧伤。提着小篮到爹娘坟前上香,愕然发现与我相似的人儿早已伫立在碑前。我知道是谁,却免不了几分错愕,毕竟数年不见。看她,素衣素裙,盘起的髻上插一凤钗,柳眉轻拧,眼中盈盈如水,比往年更添了几分优雅。不得不承认,星钥更美了。
“静儿,”她朝我微微一笑,朱唇轻启,“你来了。”
“恩……”我停下了脚步,故意留下距离,顺手把风吹乱的发丝整到了原处。
“静儿,好久不见,你越发水灵了。”
星钥从不吝啬赞我,我不答,心中只庆幸晓生不在。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星钥要我到她夫家小住,我本想拒绝,又想到晓生要过月才回来,便答应了。
星钥的丈夫是生意人,自己盖的房子,看得出费了心思,门砖墙瓦,龙凤雕刻,不奢华但精致。特别是他们卧房床边挂着的一对黑曜石砌成的新月,色泽细腻,通体黑亮,可见设计者的用心之处。我想,待我和晓生成亲,也让他做一对给我,不要新月的样式,我喜欢没有太多棱角的图案。想着,不觉脸烧得热了,被星钥逮个正着。
“想必妹子是有了心上人了吧?”星钥柔媚地笑道。她换了白衣,着翠绿色小裳,锈着金色花边的罗裙,髻上的钗也换作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举手投足是小妇人特有的风情。相形之下,我这身白衫倒显得陈旧了。
我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星钥的眼里似乎闪过什么,却马上恢复了平常神态,她把端来的梅子给了我一颗,便拉我的手坐下:“给姐姐说,他是怎样的人?”
我有些为难,总觉星钥似乎另有目的,犹豫着要不要说,看她眼里的热切,最终还是开口:“他是……”
大门的风铃徒然响起。
“是你姐夫回来了,你坐,我去看看。”星钥疾步走出屋外。我如释重负。
一小会儿,说笑声便由远至近,星钥手牵一位高大的男子走进来。她热络地拉过有些惊诧的我:“静儿,这是我的夫婿,孟天。”
抬眼看他,棱角分明的脸孔,气宇不凡。没料到星钥的丈夫是如此俊朗威武的人,与她以前相处的男人都不同。没有去她的大喜,却不知她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想多了,有些发愣,男人开口道:“这是静儿妹子吧,一直听内人提到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才发觉自己还直愣愣的看着人家,忙收回目光,脸红的低头,怎的一瞬时似乎为他动了心。我一定是太过胡思乱想,要不得。
大家聊着,星钥小鸟依人的样子,孟天也无不疼惜的轻挽她不盈一握的腰身。看着,有些羡慕,更感孤独。不过,再过些时日,我也可以得到与星钥一般的幸福。我的晓生,分外思念他,这才知晓自己的心在也容不下其他。
一住便是半个月,孟天对我着实体贴。每天吩咐厨房为我准备合胃口的小菜,知道我喜欢吃梅子,他便亲自去外省买来,腌了入味了给我。他还为我添置了好几套布料上乘的衣裳,不似星钥的艳丽华贵,却也件件朴素高雅。他说:“你虽与星钥长的一模一样,却不适合穿华丽的颜色,你是一朵空谷幽兰,等着别人采摘。”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了他温热的气息。星钥仍是那样微笑,即使我已吸引了孟天所有的目光。
好想见晓生。
终于盼到了晓生回来的前一天。我去向星钥告别,星钥一定要我再住一晚。她说孟天出了远门,要我与她同床而眠。毕竟是亲生姐姐,况且从此一别,要再见不知何日。我便应了。
夜里,我坐在她的卧房里看着她铺床,心中竟有一丝暖意。从出生起,我和星钥就一直同床而眠,亲密无间。而什么时候,如这般形同陌路?我知道,是从她第一次露出妩媚的微笑,第一次穿起玫瑰般艳丽的罗裳,第一次的晚归。
“静儿,”星钥手捧一件薄纱罗裙,叫我,“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这色泽合适你,穿上试试?”
那是一件浅紫色的裙,上锈了青莲,碎碎点点,轻灵又雅致,外层的透明白纱似给花瓣蒙上了雾,说不出的灵透。一看便爱上了,忙不迭地换上,果然合身。星钥抚过我的脸颊,轻声说:“好像。”我看出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想说什么她却出去了。
“张家嫂子有一件外袄落下了,我给她送去,静儿,你先睡吧。”
我决定等她回来。姐夫不在,我心里明白她到哪里去了,我已经习惯了她拙劣的谎言。让我惊讶的只是她在婚后的不顾一切。
窗被风吹开了,桌上的烛火也随风影摇曳,吹进了寒冷和孤独。我起身去关窗,门外徒然响起了脚步声,蓦然回首,对上一双乍猛的眼,是他,孟天。
扑鼻的酒气,他的身子沉重的倒在我的肩上。突来的压力使我后退几步,我努力使自己站稳脚跟,扶他到床边躺好。就这几步已让我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灼热的呼吸似乎还留在我的耳边,惊觉房里是孤男寡女。
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生疼。我想抽回手离开,不料他用力一拉,我一个踉跄,跌在了他的怀里。
“别走……别走……星钥……”孟天更用劲地环制着我。
我挣不开他,大喊:“我不是星钥,我是静儿啊!”
“骗子!”他翻身压在我身上,“你还想骗我?你嫁给我之后每一天都说谎!”
“姐夫?……”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我的手被他狠狠钳制着,很痛很痛。
“静儿?!”孟天不可思议地瞪着我,他松开了压着我的手,“你哭了?”
我咬住自己的唇,感到万分委屈,我的另一只手仍被压着,我哽咽出声:“放开我……“
“星钥是从来不会流泪的。”他轻轻拭去我脸颊的泪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恐惧,莫名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星钥呢?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好美……”孟天叹息,却更粗鲁的扳过我的双臂,像变了个人似的狠狠吼道,“当初她就是穿着这身衣裳勾引了我,让我为她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她要什么我都满足她,费尽心思让她嫁给了我。在我心里她是那么高贵温柔,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让我心醉,为了她我甚至愿意放弃一切!……”
“你弄疼我了……”我用尽力气挣扎着,他想干什么?他说这些到底为什么?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疼吗?很好,我就是要让你疼,让你知道我的痛苦!”
在我能反映之前,他的唇狠狠压上我的,没有任何温存,他野蛮的开启我的唇,闯入了我的世界。
“妈的!”他放开我,抹去嘴角的血迹,“你敢咬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
我几乎在哀求了:“求求你,别这样!你和姐姐的事,我……”
“你的姐姐,”他冷笑一声,几乎是用尽全力捏我的手腕,那样的力道使我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她是个婊子!”
我听到了手骨断裂的声音。
“她用她该死的外表迷惑了多少男人,每个人都对她死心塌地。当她答应嫁给我时我以为我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男人了,可是结果完全不是这样,我是最愚蠢的丈夫!新婚之夜,她竟然很平静地告诉我她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她甚至与每个追求过她的男人上床!她是个天生淫荡的女人,她说她离不开这样的生活!更见鬼的是,我却依然那样爱她。为了她,别的男人无 法 忍受的侮辱我都忍了,我放任她出去寻欢作乐,我见不得她眉头一丝的不悦。我安慰自己,只要她的心是属于我的,其他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可是,她竟然连这一点都不曾给过我!”
我的泪疯狂地涌出,我眼前这个男人是受伤的困兽,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终于刺进了我的心,让我和他一样痛。可是,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必须背负她的罪孽?这不公平!
“放开我……!我没有做错什么!别这样待我……!”我困难地出声。我的双手已失去了知觉,我只求他仍有一丝理智。
“住口!”他一把撕碎我的衣裳,扯下抹胸。狂猛的眼神恨不得吞下我。
那样突然,我的身子赤裸裸的呈现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可是,我竟没有再反抗。我的心蓦然升起的悲哀和绝望使我窒息。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体,”他的话冷得令人心寒,“恐怕连灵魂也一样吧。哼,第二个荡妇!”
是吗?我是吗?这辈子我也许真的只能做星钥的影子呵!那么,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生存在这个世上?不过,我无 法 思考了,突如其来的压力和疼痛使我几乎昏厥。逃不过他疯狂的掠夺,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晓生……
床头的那串黑曜石瞬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