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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尝试忘记这个故事,但我发现,很难。是的,很难,所有的方法都失效了。它一直隐藏在我的灵魂深处,从不肯离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仿佛一个狡猾的蟑螂,悄无声息地从阴暗的角落里溜了出来,张着诡谲的眼睛窥视着我,小心翼翼地用它的长长触须轻轻触摸着我。我知道,它一直在展示着自己,试图让我走进它的世界。但我总是拒绝,拒绝将自己陷进去。我害怕那些有着强烈诱惑力的东西,它会让我不自觉地沉迷、上瘾,然后无法自拔,从而迷失自我。这个世界,有着强烈诱惑力的东西实在太多,权力、金钱、性爱、烟酒、毒品、文学、艺术……随便哪样东西,都可以轻易地浪费掉你的一生。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是与一切事物都保持距离,无论它是否会引诱你。将自己伪装起来,让别人无法看清真实的你——同样,你也别指望去看清其他事物,你所看到的,也只是它们的伪装,或者故意或者无意的伪装。
所以,我一度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当我将这疑惑告诉表姐夫时,他的脸涨红了,青筋暴出,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我才隐隐后悔。表姐夫是个只认死理的书呆子,我这样说,间接地污辱他了。
果然,平静下来后的表姐夫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许多,“醉天,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可去向你表姐求证,我想,你还不至于连她都不相信吧。”
我连连解释:“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你说的这个故事,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表姐夫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一般人很难相信,所以,这个故事仅限于我们医学院里的教师小圈子里流传,谁也不愿意说出去,就算说出去,谁又会相信呢?被人当作傻瓜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明白表姐夫的话。基本上,他是一个没有心机的男人。当然,我这样说,并不代表他智商有问题,恰恰相反,他属于非常聪明的那种,不然,怎么可能拿到解剖学硕士学位。但也许他对解剖学太投入了,在人情世故方面显得非常幼稚。他也知道这一点,尽量不与陌生人多说话。如果我不是他妻子的近亲,他是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的,更不会耐着性子和我讲这个发生在女生寝室里的惊悚故事。光是讲这个故事,就花掉了他三个多小时,这对于很看重时间的表姐夫来说极为难得了。他的本意是想告诉我,相对于那些虚构的小说,真实的生活更令人恐惧。
我是一名基层公务员,基本上属于那种整天在做杂事忙个不停却不知在忙什么的人,无职无权,懦弱无为。像我这样的人,随便在哪个基层机关都可以找出一大堆,唯唯诺诺,没有个性。所幸的是,我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比较强,在互联网普及的时候跟上潮流学会了打字、上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开始尝试写恐怖小说,居然反响还不错,有时偶尔也能在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不时收到点稿费,这让我贫穷的母亲引以为豪。她将这件事在表姐夫面前炫耀了一番。接下来的事就很自然了,表姐夫邀请我到他家来,说他有个很好的恐怖题材,希望我能写出来。
我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我害怕这个故事,害怕这个故事会刺痛我内心深处的某些柔软的地方,令我受伤,血流不止。我要保护自己,从本质上说,我是个弱者,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能坚强地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适当的心理麻醉是必要的。正因为此,阿Q的“自我精神胜利法”永远不会消失。
但我失败了。无论我走到哪里,这个故事都会突然冒出来,充斥我脑海,然后刺激着我的脑神经,折磨我脆弱的灵魂。
经过十几个不眠之夜的思想斗争,我妥协了。我带了录音机,再次来到南江医学院表姐夫家,郑重其事地要求他将那个故事详细地叙述给我听。
序 幕(2)
2
故事是从2003年那个寒冷的秋天开始的。
那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南江医学院里弥漫着一片森森肃杀之气。还只是10月份,校园里的路上总是铺满了厚厚的落叶,无论校工怎么打扫都无济于事。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哀叹着脱离母体,无可奈何地飘落下来,破碎腐烂。那些本来生机勃勃的乔木仿佛突然衰老,显出一副颓废的模样,勉强支撑着光秃秃的躯干被飒飒的秋风吹得瑟瑟发抖。上了年龄的校工们心里直犯嘀咕,医学院不会又出什么邪事吧?上次这种迹象的时候,医学院的解剖大楼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燃烧了一夜,在消防车匆匆赶来将之扑灭后,发现了几具被焚烧得焦臭无法辨认的尸体——事后鉴定出这些全是医学院的学生。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晚间去解剖大楼,起火的原因至今没有查清。这件怪事,辗转流传,后来竟然变成了一桩灵异事件,据说,不少学生在解剖大楼里听到过细微飘渺的哭泣呼救声,尤其是在深夜,谁也不愿意靠近那幢阴森森的陈旧大楼。解剖大楼成了南江医学院最为可怕邪门的地方,直到被称为南江医学院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地方——女生寝室441的出现。
女生寝室441里面有八个铺位,四个上铺四个下铺,面对面排好,挤在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卧室里。2003年的10月某个深夜,程丽突然从梦中醒来,她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到了一个英俊的男孩,清澈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深情地呼唤她。
她坐了起来,揭开毛茸茸的薄毯子,打开窗户,伸出头去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秋天的空气带着些许凉意,令她清爽许多。
程丽没有开灯,冰冷的月光浸了进来。女生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她和许艳。在这个寝室中,住着八位女生,三位是南江市的,两位在南江市有亲戚,另一位则在疯狂热恋中,在医学院的附近与男友租了间民房。今天是星期六,周末,平时热热闹闹的女生寝室441里只剩下她和许艳。
许艳的胸部伴着她的均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嘴角有些涎水流了出来,浸湿她的枕巾。她睡得很香,也许,正在做着美梦。许艳从偏僻的农村小镇来到繁华喧嚣的南江市,多姿多彩的都市生活迷醉了她的眼。她正处在喜欢做梦的年龄,她的性格本来就喜欢憧憬未来。
程丽幽幽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轻轻地帮许艳擦拭掉涎水。这个世界,远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美好。可惜,程丽不能亲口告诉她。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一步一步地移动,“滴答、滴答”地响着。程丽抬头望了一眼石英钟,十一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程丽喃喃自语,走出卧室。寝室的大厅的书桌上清一色地摆满了电脑,人手一个。她寻到自己的电脑,轻轻地按下按钮。
电脑的荧屏亮了,几分钟后,熟悉的桌面展现在她面前,一个可爱的小企鹅冒了出来——是她的QQ。
她熟练地输入账号密码,小企鹅闪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她上QQ了。
QQ里的好友栏里没有人在线,这让她有些失望。
她的失望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后,小企鹅“滴滴”叫个不停,这是她加入的QQ群中的对话以及别人写给她的留言。程丽一个个地点击察看,然后在一个别人写给她的留言上停住了。
留言的内容很简单:“时间到了……我在你背后。”
在我背后?程丽有些紧张,这么晚,女生寝室441又怎么会有人呢?她记得,两人睡之前,分明将寝室锁得牢牢的,除非是幽灵。
但他不是幽灵,也不会骗自己!她相信他,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蓦地转过脸来,看到一张英俊男人的脸——是她期待的脸。然后,她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时间到了!”
是的,时间到了,程丽抬头看了一眼石英钟,十一点五十八分,还有两分钟到十二点。十二点,意味着一天的结束,也意味着一天的开始。
程丽抓紧时间,对着镜子露出个笑脸。她的笑靥,灿烂明艳。今天,她没有化妆,但特意吹了头型、做了面膜,今晚的她,特别漂亮些。
她问这个迷雾般的英俊男人:“我美吗?”
“是的,很美。”
她满意这个答案,还有什么比听到自己爱人的赞美更令人开心的呢?
“时间到了!”
奇特的声音再度飘起,飞进她的耳膜,令她浑身一颤。
她牵着他的手,穿过了大厅,跑到了阳台。
阳台的竹竿上晾着些女人的衣物,色彩艳丽,在夜色中轻轻晃动。她有些羞涩,阳台的衣物中有她粉红色的胸围与淡黄色的内裤。她偷偷地望了他一眼,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这些。
两分钟很快就要用完了。她闭着眼睛,祈祷了几句,脸色平祥,翻身从四楼的阳台上跃了下去。
程丽在空中仿佛如一只飞翔的小鸟,感到一阵无法述说的惬意。她张开双臂,仰面向天,天空中闪烁着清冷的残月与黯淡的星斗。
程丽从女生寝室441跳楼的那一刹那,她的嘴角浮现出一种满意而欢乐的笑纹,在茫茫的夜色中显得诡异无比。
序 幕(3)
3
许艳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从睡梦中惊醒。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寒冷的秋风从这里吹了进来,钻进她的单薄身躯。
怪不得这么冷!许艳迅速地爬起床,走到窗户边,探头出去关窗户。窗户外面是无穷尽的黑暗,一些昏暗的灯光在远处闪烁不定,隐隐约约,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般,让这个世界益发显得不真实起来。
窗户关上了。
许艳舒了口气,这时她才发现,程丽不见了。
把程丽的毯子揭开一角,许艳伸手一摸,里面冰凉,程丽离开床上有一段时间了。
整个441寝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如死一般寂静,只有寝室大厅里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
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诡异的冷风,她全身一震。
哪来的怪风?窗户明明关上了。
好冷!许艳听到一声叹息,似乎是男人的声音。幽幽的,充满了悲世的情怀。怎么可能?此时,441寝室怎么可能有男人?
许艳这时才注意到,寝室大厅里有微弱的光亮在闪烁。她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大厅里没人。
在大厅里的书桌上,程丽的电脑是开着的。她走近一看,程丽的QQ还在线,没有关,上面有一个留言:“时间到了……我在你背后。”
幽幽的荧光,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她陡然一惊,脚有些发软,却不敢回头看。
背后肯定无人!441寝室的大门是锁着的。
但程丽……程丽去哪了?这么晚,她不可能会出去的。
许艳找到电源开关,把寝室的日光灯拉亮,耀眼的灯光充斥了441寝室,大厅里亮堂堂的,她这才心安了一些。
441寝室几乎全部密封,给她的感觉就是一具巨大的被密封的棺材。从小,她就对密封的空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还好,寝室里通往阳台的小木门没有关闭,从那里能透出些清爽的新鲜空气进来。
许艳正这么想着,小木门突然“砰砰”地来回撞击。她吓了一跳,放眼望去,看到两点绿光在阳台上幽幽闪烁。
是幽灵?许艳不禁想起开始听到的男人叹息声,心抽紧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绿光直勾勾地盯着许艳看了许久,“喵”的一声跃下阳台,不见了。
原来,是只野猫。
许艳心里轻松了些,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疑神疑鬼?还好,同学们都不在,不然,还不知怎么笑话自己呢。
她慢慢地走到小木门前,想把门关上——密封的空间固然让她感觉不舒服,但开着门她的心更放不下,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外面窜进来。
这时,有风拂过,同学们挂在阳台竹竿上的衣服随风摇晃,其中两件衣服可能是没有挂紧衣架而随风飘落。一件粉红色的胸围,一件淡黄色的内裤。 最吓人的微信鬼故事号:kongbuwang,赶快添加!
许艳知道,那是程丽的衣物。
在441寝室里,程丽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不仅是因为她们两人都来自外地,睡在上下铺,也因为两人都属于那种敢爱敢恨的爽朗性格。
不管怎么样,她有义务帮程丽捡起这两件衣物。如果不捡起来,等到明天天亮,被路过的男生捡到或者看到,流传起来,程丽可就尴尬了。
想到这,许艳去寝室里寻了一个手电筒,打开寝室大门,走了下去。
441寝室在四楼,一路上没有感应灯,许艳提着手电筒,提心吊胆地慢慢下楼。大楼里很静,尽管她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仍然能听到她的脚步声沉闷地回响。
终于,下完了楼梯,许艳重重地吐了口气。可是,此时,一个黑影猛然从黑暗中跃了过来,她的脸上似乎被什么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是那只野猫。
野猫是黑色的。不知为什么,它突然跃了过来抓了许艳一下,蹲在一边,冷冷地盯着她,似乎在看什么怪物。
黑猫的眼瞳有一种神秘的魔力,泛着浅蓝色的光芒,深不可测。传说中,黑猫是辟邪的,难道,它把许艳当成邪物?许艳用手一抹,手上竟然有殷红的血迹。
可恨的黑猫!许艳的恐惧转为怒气,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扔向黑猫,黑猫发出一声哀痛,倏然无影了。
许艳恨恨地想追过去,脚被什么绊住了,摔倒在地。
医学院的道路是水泥浇灌的,坚硬结实,许艳摔在上面,身体似乎散了架,浑身发痛。
她勉强爬了起来,用手电筒去映射绊她的物体,竟然是一具尸体!看尸体身上的衣服,赫然就是同居一室的好友程丽!
“铛”的一声,手电筒从她手上掉了下去。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重量,软软地瘫了下去。她张开嘴,想要呼叫,却发不出声音。一阵诡异的冷风灌进她的喉咙,差点让她窒息过去。
她猛烈地呼吸,如离开水的鱼一般,胸脯剧烈地起伏。
这时,她的手触摸到一个湿漉漉的柔软物体,拿近一看,是一只已经变形了的眼珠。
她总算惊叫出声音,拼命地甩手想要丢掉程丽的眼珠。程丽的眼珠似乎粘在了她的手上,任她如何甩都不肯离开,眼珠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光,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中竟然还有一种奇怪的笑意。
它在对着许艳笑,似乎在嘲讽她。
紧绷着神经的许艳终于晕了过去。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闪过她脑海里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程丽电脑上的QQ留言:“时间到了……我在你背后。”
第一章 鬼气森森
鬼气森森(1)
4
2004年9月15日,南江市医学院足球操场,阳光明艳。
这天是南江医学院开学报到的最后一天,足球操场上整整齐齐摆了两排长长的桌椅,每张桌前坐着一位老师,负责相应的班级学生报到的手续事项,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收学费。
方媛走进南江医学院时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门口上面的金字招牌,上面悬挂着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南江医学院”。从这一刻起,她就成为南江医学院中的一名学生了,这也意味着她将告别贫穷的农村,正式迈进南江这个城市,并且要在这求学、生活、奋斗,争取通过五年的学习与努力,在南江这个城市里扎根、发展,成家立业。
此时,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起涌上方媛心头。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艰苦日子,方媛不禁有些感慨。但她并不想在医学院门口浪费时间,径直走了进去。十分钟后,方媛在足球场新生报到处找到了自己班级的报到老师——她的班主任秦月。
秦月年龄并不大,三十左右,化淡妆,气质文雅。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把她当作医学院里的大学生。她是南江医学院毕业生中留校任教的,性格开朗,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此时,她正皱着眉头帮方媛办理入学手续。今天是最后一天,可她的班上还有好几位学生没来报到。
“方媛?”
“嗯。”
“怎么这么晚来报到?”
“我……”一时之间,方媛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秦月看着方媛迟疑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追问,说:“哎,算了,钱带来了吗?”
“带来了。”
方媛小心翼翼掏出钱,一叠百元大钞,三十四张,三千四百元,这是她第一学年的学杂费。就这些钱,也是她好不容易东拼西凑的。除此之外,她的身上仅剩下五百多元,这就是她所有的家当了。以后的学费、生活费,都要靠自己想办法。
入学手续办完后,秦月把学生证发给方媛,叫她去后勤处领学校配备的生活必需品以及安排寝室。
后勤处离足球操场并不远,没几分钟,方媛就走到了。
接待方媛的是一名身体发福的中年妇女,似乎只是一名普通的校工,态度倒也不错,看了一眼她的学生证,马上配齐被子、毯子、热水瓶等生活用具,并且找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慢慢查找寝室铺位。
“新生?”
“是的。”
“只能和其余的新生一样住在前面几幢了,稍等下,我找找。”
“嗯。”
“奇怪,怎么全住满了?”中年妇女喃喃自语。
在她旁边,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提醒她:“今年扩招啊,尤其是女生特别多。要不,安排她住441女生寝室好了。”
中年妇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441女生寝室?这……刘处长,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医学院的学生,哪有那么多迷信思想。”
“但是……”
“没什么但是,就这样定了,如果她班主任不同意,叫她来找我好了。”
刘处长的官腔十足,中年妇女不敢再多说了,瞄了一眼方媛,眼神怪怪的,似乎做了亏心事般。
“那就……441女生寝室吧。”
中年妇女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笔,翻到登记本上面的441寝室那页。今天是新生入学的最后一天,里面八个铺位竟然全是空的。她的手有些颤抖,慌张中,竟然用了红色笔填写了“方媛”两个字。
红色的字迹鲜艳夺目,让人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中国素有“丹书不祥”的说法,古时衙门用来记录罪犯的名籍才用红笔,民间流传阎王爷勾画生死簿也用红笔,被红笔填写名字的人无疑被判了死刑。即使在现在,除了教师改卷、会计更正外,很少用红笔记录事项,尤其是一个人的名字,更是忌讳用红笔。
中年妇女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方媛善意地提醒她:“老师,你的笔芯的颜色用错了。”
“啊……对不起……我帮你改掉!”中年妇女益发慌张了,换了蓝色笔芯将红色的“方媛”名字涂掉,一边涂一边说,“哎,年龄大了,做事就糊涂了,姑娘你莫怪。”
涂好后,中年妇女在原来位置上角重新用蓝色笔芯写好“方媛”两个字,然后开了一张寝室分配证明,叫她交给班主任。
拿好证明,方媛走出后勤处,才走出门口,就听到中年妇女发出一声感叹:“可怜的姑娘!”
方媛心中暗自好笑,这个后勤老师,倒也有趣,现在什么时代了,怎么还那么迷信。虽然她不知道441女生寝室是什么地方,但好歹也是医学院的寝室吧,怎么会怕成那样?
方媛回到足球场报到处,将中年妇女发放给她的入住证明给班主任秦月老师看。没想到的是,秦月竟然比那中年妇女更加失态。
“有没有搞错,叫你去住441女生寝室?!”秦月当着其他老师学生的面在公共场合几乎叫了起来,一下子把她温文尔雅的气质全破坏掉了。
“秦老师……”
“你跟我来,去后勤处。找他们把事情说清楚!”
秦月气势汹汹地走进后勤处,对着中年妇女叫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安排我的学生住441女生寝室!”
中年妇女只是个校工,属于临时工性质,不敢接嘴,眼神转向坐在另一边的刘处长。
刘处长在后勤处工作多年,早就见怪不怪了,咳嗽了两声,说:“我说秦老师,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有修养的女教师,为人师表,注意点形象。有什么事,冷静下来,慢慢地说,不要急嘛。” >
秦月知道刘处长不是好对付的人,而且他毕竟是学校的中层领导,不好直接顶撞,语气软了下来:“刘处长,你看,今年是我第一年当班主任,就遇上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做下去?”
刘处长皮笑肉不笑,“秦老师,你也要多考虑学校的难处。按规定,新生都居住在南面新生楼里。今年学校扩招,我也是有苦难言。你看,谁也不愿意住441女生寝室,我也不敢安排谁住进去。安排哪个老师的学生哪个老师都跟我急。但是现在其他寝室都已经安排满了,你总不能调别人出来吧?何况,这个441女生寝室,迟早要住人的,要怪,只能怪你的学生报到时间晚了。”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
刘处长马上打断秦月的话:“有什么问题?你也是学校的老师,不利于学校的话少说,不利于学校的事少做!总不至于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也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你要知道,那可是毫无根据的迷信思想,不但不能传,还要正面引导学生去看待这个问题!”
秦月的行政工作经验毕竟少,比不得刘处长在官场混了多年,几句官腔一打出来,把秦月噎得没话说。
鬼气森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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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还想分辩,刘处长的语气一变,似乎推心置腹极为体谅她般,说:“秦老师,我也知道你第一次当班主任,想要把班级带好,做出成绩给学校的领导看。作为一名年轻老师,你有这份心情,我很能理解,毕竟,我也是从你这种年龄过来的。但是,我们工作,不仅仅只能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大局,考虑整体利益嘛。这样吧,我代表后勤处向秦老师你保证,一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你搞好后勤工作。在工作中需要什么尽管向我们开口,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都是想把南江医学院这块牌子做好,对吧?”
说到这,刘处长停了一下,眼光转向方媛,态度和蔼地对她说:“方媛同学吧,我问你,你胆子大不大?”
方媛望了一眼秦月,犹豫了一下,说:“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从小在老屋独居,没什么害怕的。”
刘处长继续问:“那你信不信鬼狐神怪的事?”
方媛摇了摇头。
刘处长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嘛,学医的目的就是为了济世救民,怎么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呢。实话告诉你吧,441女生寝室里曾经有个女生自杀了,所以,一直没人住,如果安排你住在那里,你有什么意见?”
方媛回答得倒也爽快:“没有意见,我听从学校的安排。”
刘处长笑了,“秦老师,你看,多懂事的孩子。我看这件事也只能这样安排了,你就不要想太多。我叫校工帮你们把441寝室好好整理一下,打扫打扫,重新粉刷,水电卫生间该修的就修该换的就换,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秦月没办法,虽然心中恨死了这个官腔十足的刘处长,但不得不承认,他做思想工作的确有一套,软硬兼施,从大道理到小恩惠,讲得头头是道,让你无法反驳。
“那你先叫两名校工把441寝室整理下吧,这么久没住人了,里面肯定脏得很,她一个女孩子,怕是忙不过来。”
“这就对了,我就说,秦老师毕竟是明事理的知识分子嘛,怎么也能体谅我们后勤处的难处的。叫两名校工,没问题,你等等。”
当着秦月的面,刘处长叫来两名校工,特意叮嘱他们两人要听从秦月老师的吩咐,把441寝室整理好,保证水电卫生间畅通无阻,寝室内全部重新粉刷。
几人走出后勤处,秦月对方媛说:“我还要去足球场等待报到的同学,你就随他们去441寝室好了,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他们帮你做,有事就来足球场找我。”
方媛应了一声,随两名校工来到新生宿舍楼。此时,在第四幢女生楼下,正站着七八名新生,围在那里嘀嘀咕咕。
“你们知道吗?第四幢女生楼,邪门得很,听说这里经常死人!”
“你说的是441寝室吧,听学姐们说,这里曾经有个女孩跳楼自杀,当晚同她一起住的女生发疯了,其余女生谁也不敢住在那幢寝室里了。听她们说,她们晚上能听到死去的女生的冤魂在哭泣……”
“我打听过了,441寝室里其余的女生也是噩运难逃,有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有的疑神疑鬼精神恍惚,有的情绪失控性情大变,还有的曾试图自杀呢,据说还是抢救及时才没有另外闹出人命。总之,441寝室里的八位女生,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退学的退学,失恋的失恋,留级的留级,谁也不肯再住在那里。”
“这可怎么办?我可是被分在451寝室啊,就住在441寝室上面啊。”一个娇滴滴的女生被吓得差点哭了起来。
“你叫什么,我还想哭呢,我被分在442寝室,和441寝室门对门呢,真不知应该怎么办。”
这时不知是谁发现了方媛与两名校工走了过来,好奇地问:“这位同学,你带着两名校工来做什么?不会是帮你开小灶做小别墅吧?”
其中年轻一点的校工笑了,“你们这些小女孩,在城市长大,独生子女,娇生惯养,胆子就是小,和这位农村出来的女孩没得比。告诉你们,她被安排在441女生寝室!”
“……”
时间仿佛凝固,几个女孩似乎被施了定身法般目瞪口呆。
几秒钟以后,不知是哪个女孩发出声尖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尖叫过后,所有的女孩都叽叽喳喳煽动起不满的情绪。
“不行,这怎么行,如果这样,我宁可退学!”一个女孩忿忿不平地叫了起来。
“走,去找学校领导说清楚,这摆明了是不管我们的死活!”
有个女孩好心地劝方媛:“我说这位同学,你也太不懂事了,知道441寝室是什么地方吗?听说过没有,那里是个凶宅,去年有女生在那里跳楼自杀,其余没死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疯的疯,傻的傻,没一个有好下场。”
方媛对着那女孩笑了,“没事的,那些只是传说,再说,哪家屋子不死人?我们农村,祖辈几代住在一幢老宅,死几个人平常得很。”
“哎,你怎么这么笨,这和你们农村的老宅不同,我要怎么解释你才懂?”
“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看,我还要和他们去把寝室整理好,我先上去了,谢谢你了。”
在一片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方媛平静地和两位校工走进第四幢女生寝室,一直走到441女生寝室门口。
441女生寝室就这样呈现在方媛面前,当时的方媛还不知道,自己将在这寝室度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日子,会眼睁睁地看着新结交的好友们在自己面前一个个香销玉殒。
此时,她所诧异的是,441女生寝室不但铁门被锁着,门上与窗户上还钉满了木板,将441寝室钉得严严实实的,如一具封闭的棺材,感觉就像——就像生怕什么东西从里面溜出来。 在这一刻,她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自己早就来过441寝室,在里面生活居住过,此时的情景不过是时间倒流自己再度重复这一片断而已。她被自己这种可怕的错觉震呆了。
以前,她也曾有过这种类似的错觉,但没有一次错觉有今天这样强烈。而且,那些错觉只是似曾经历,并不像现在这样有一种心惊肉跳的不祥感。
鬼气森森(3)
6
“这些人啊……”年老的校工摇着头笑笑,吩咐年轻的校工从随身携带的工具袋里拿出老虎钳,两人慢慢地把木板拆了下来。
木板钉上去有些时日了,不少铁钉生锈得粘在木板上,这让两名校工拆起来比较费力,把木板击打得“咚咚”直响,声音回响在第四幢女生楼里,异常刺耳。
没过多久,附近几个寝室的女生被这声音惊动,围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不会吧,你们竟然要打开441寝室的门?”
“住手!不准打开这道铁门。”
“对,不经过我们同意,谁也不能打开这道铁门!”
“大家团结起来,抗议学校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
说着说着,女生们情绪激动,胆子大点的女生竟然拉住了两名校工的手,抢夺他们手中的工具。
年轻点的校工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脸皮比较薄,显得有些窘迫,涨红了脸没敢用力,手上的工具轻而易举地被女生们抢了过去。年老点的校工呵呵一笑,倒是很有经验,把工具收起来,掏出一支烟来,自得其乐地吞云吐雾起来。
“你们别这样,有什么事,去找后勤处的领导反映啊。我们也是没办法,拿人钱财听人使唤,不做不行啊,你们不要砸了我们的饭碗。”年轻的校工苦着一张脸劝说。
没有人听他的劝,他还太年轻,不知道去说服女孩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何况是说服这么多意见统一的女孩。
年老的校工根本就不着急,朝年轻的校工摆了摆手,意思叫他不要争辩,眯着眼呵呵直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方媛站在人群中没有发言,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如果不抓紧时间在天黑前把寝室整理好,自己的住宿就成问题了。
这时,女生们越说越气,群情激愤,相互煽动,441女生寝室的问题被上纲上线,把南江医学院使用441女生寝室的行为列为残害学生身心健康、只要经济利益不顾学生人身安全的可耻罪行,大有一起上校长室去游行示威的味道。
这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女高音如晴天霹雳般在女生中炸了起来:“吵什么啊!胆子小就不要来南江医学院读书!不服气就退学,在这里叽叽喳喳叫什么!都给我滚开!”
话音刚落,一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妇女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一脸煞气,脸上尽是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如一个被风干的核桃。阴森森的眼神如吐着舌信的毒蛇般,冷酷狠毒,对着在场的女生一个个地扫视过去。凡是接触到她目光的女生心里发虚冷气四溢,其中一个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年老的校工似乎老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熄灭烟头,对着妇女打哈哈:“张大姐,你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不来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可要被这群小丫头吵死。”
张大姐是女生楼的管理员,一个不苟言笑的孤僻老女人,而且,只能叫张大姐,不能叫张大妈——因为她从来没有结过婚。
由于张大姐的到来,女生们停止了议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了,谁也不想去和张大姐这种阴冷的眼神交锋——在南江医学院里,女生宿舍管理员张大姐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不然,在你以后的五年寄读生涯中,她有得是办法让你后悔。
女生们把工具还给了年轻的校工,两名校工继续拆木板,一阵“劈里啪啦”声后,木板被拆除掉了,露出浅绿色的铁门。
张大姐翻出441女生寝室的钥匙,反复扭了半天都没有把门扭开。
“这门,邪了……我就不信打不开……”张大姐的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是不是,钥匙弄错了?”
“不可能的,我对这些钥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会弄错的。”
“要不,锁孔里面生锈了?”
年轻点的校工找出一些机油,倒了进去,总算把门打开。
铁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浓浓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众人掩鼻散开。
校工与方媛走进441女生寝室。里面和其他的女生寝室也没什么两样。大厅里并排齐放一列书桌,卧室里上下两层八个床铺,每个床铺边上有个床头柜。阳台上架着一条枯黄的竹竿,一些空的衣架悬挂在上面悠悠晃动。除此之外,就是安装有一排四个水龙头的水房与双卫生间。
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现在的441女生寝室里面只是灰尘多了些,沉沉的,似乎压在心上,让人抑郁难受。方媛在441女生寝室转了一圈再回到大厅,没发现异常的地方。
但当她再次站在大厅里时,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她愣住了,女生们都在寝室门外没有进来,张大姐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两名校工正在她前方打扫卫生,441女生寝室里应该没有人,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后背开始痒了起来。
她能肯定,背后肯定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女人的直觉通常比较敏锐,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方媛转过身来,什么也没发现。
又是错觉?
不知为什么,方媛的心突然沉重了起来。短短十几分钟,她就产生了两次错觉,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她叹了口气,有些累了,垫了张报纸坐了下来。她从火车上下来还一直没有休息过。
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在附近!
方媛抬起头,看到一双奇异的瞳孔——那是猫的瞳孔。
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卷着尾巴蹲在441女生寝室墙壁的夹层里,浅蓝色的眼瞳眯成了一根针,幽幽地盯着方媛。
一阵颤栗袭上方媛,她打了个哆嗦,怔怔地望着这双猫眼。在所有的动物中,猫眼是最神秘的。你可以从其他动物的眼中看到它们的内心,如恐惧、兴奋、愤怒,但在猫眼中,却看不出这些情绪,有的只是一种神秘而奇怪的色彩,清澈透明,幽幽地闪着迷人的光芒,令人心醉。
门窗分明关着,黑猫是从哪里进来的?难道,它被关在441女生寝室一年了?
“喵”,黑猫似乎感到某种不安,突然间跃了起来,倏忽不见了。
随着黑猫的怪叫,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冷风,寒意彻骨,方媛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与此同时,她听到“扑通”一声,然后是年轻校工紧张的声音:“师傅,你怎么了?”
转过脸去,方媛看到,年老的校工晕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停,嘴巴直哆嗦,已经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