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空中已航行了两个多小时。
李锐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腕上的西铁城表,还有不到四十分钟,他就要结束这趟历时五天的出差,降落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了。
回家真好。
特别是当家里有一个温柔美貌的妻子正等待你归来的时候。
自从他担任亚星公司市场部的经理助理后,到外地出差突然间变得频繁起来。这是工作需要,他明白。即使他感觉很累,即使他百般不舍把傅雨节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也没有办法。这个职位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吗?他相信自己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奋斗两三年,就有可能坐上部门经理的位置,并且,有足够的收入去付清所有的银行欠款。
是的,他终于熬出头了,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为了工作,他推迟了生育孩子的计划。他不能让怀孕的妻子一个人呆在家里。虽然她一再地说没问题,他还是不放心。不,这绝对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妻子的话,“我们还年轻,过两年再说,好吗?”他盯着妻子的眼睛,看见那双明亮的瞳孔中掠过一丝阴影,不过她还是抬起头,用微笑回答他,“行,我听你的。”
他充满爱意地拥抱了她。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穿天蓝衬衫的空姐俯下身,细声细语地问道。她推着一辆装满咖啡和餐点的手推车。
“哦,不用了,谢谢。”李锐抬起头,对那张姣美的脸庞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点敷衍,谁都能看出他在想心事。空姐礼貌地向他点点头,推着小车继续往前走去。望着空姐的背影离去,李锐把手移到胸口,在西服的胸袋里,装着一对精致的水晶耳环。那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匣子,借着机舱内的灯光,放在手心把玩。这真是一对美仑美奐的艺术品。他在广州的珠宝店里一看到它,就对它一见钟情。他眯上眼睛,想像傅雨节戴上这对耳环的样子,哦,那一定会倾倒众生。
机舱猛地向上一仰,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李锐的手一颤,水晶耳环脱手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
飞机内的旅客同声惊呼起来。大家睁大眼睛,惊恐地四下张望。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李锐的心头。
1
晨光挤进窗帘的缝隙,落在熟睡中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有一张英俊得叫人吃惊的脸,挺直的鼻梁,象女孩一样温柔弯曲的睫毛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胸膛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分明,如同古罗马的人体雕塑。
原来男人的俊美,也同样致命。
傅雨节把手指插进他浓密的黑发,打了个结。男人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张开双眼。“宝贝儿,你在干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了,你该走了。”
“哦,你赶我走?”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裸露在被单外的身体上,她有一副模特儿的标准身材,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赘肉也没有。他贪婪地把手伸进被单,捏住她结实的乳房,慢慢使劲。
“他要回来了。”傅雨节推开他的手,温柔但坚定地说。
“时间还来的及,再玩玩……”男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热烈地吻她。傅雨节这次没有在他的亲吻下丧失理智,她气喘吁吁地挣脱出来,把手指放进男人的嘴里,代替了自己的舌头。“亲爱的,别这样,往后机会还多的是。”
“唔,好吧。”男人勉强停止了动作,“记住,宝贝,你欠我三次啦。”
“知道了,下次一定加倍偿还。”傅雨节笑起来,象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乖,穿衣服。”
男人走后,傅雨节用她最快的速度把房间整理好,床单和被子扔进了洗衣机。尽管知道李锐的航班九点半才到机场,但她还是感到紧张。房间恢复了井井有条的布置,她钻进卫生间,把内衣脱掉,光着身子站在淋浴器下面。
等她洗完澡出来,心脏仍在砰砰直跳。她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黑眼圈,昨晚穆寒林在她身上折腾到一点多,然后便滚下来睡得跟死猪一样。她也累得够呛,迷迷糊糊闭上眼。没过多久,她就做了那个梦。
她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后半夜她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丈夫李锐惨白的面容便在脑子里浮现,他的眼神中交织着莫可名状的屈辱和怨恨,还有绝望。
她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傅雨节再次将目光投向墙上的挂钟,那个挂钟是她和李锐结婚时朋友送的,样式古朴,但一直走得很准。
指针落在了九点三十分的位置。
2
穆寒林健步迈进了离公司不远的西餐厅。他穿着阿玛尼西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显得精神饱满。他一进餐厅,就把餐厅里几个女顾客的目光吸引住了。对这样的注视他早已司空见惯,谁让他天生一副明星相呢?
他刚刚坐定,一个长相乖巧的女侍应便满面笑容迎上来。穆寒林是这儿的常客。“穆总,A还是B?”
“跟昨天一样,A。”他举起一个手指,要了A套餐。
“喝点酒吗?”女侍应低着头在写字夹板上记录。
“来一杯吧。”穆寒林在餐厅存了一瓶88年的勃根第特级红酒,今天他心情不错。
“请稍等,穆总。” 女侍应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轻盈地转身离去。穆寒林的视线在她臀部停留了数秒钟,脑海中浮现傅雨节那充满弹性的小屁股。
他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去年平安夜,亚星公司组织了一个假面舞会,由于公司的女性职员数量较少,所以他鼓励男职员带自己的另一半或女朋友参加。
那真是个英明的决定。
舞会气氛很热烈,成双成对的男女盛装登场,大家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些是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些没有携带面具的职员,公司也在后台为他们准备了现成的。
人们交换舞伴,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其他人的真实面目,交流起来便增添了许多乐趣。不时有人因对方猜错了自己的身份而吃吃窃笑。
他把一个圣诞老人的面具戴在头上,向人群中一位身段苗条的女孩走去。舞会结束时将举行一个抽奖活动,由总裁颁发圣诞奖品,所以这个面具对他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
那个女孩戴着一个魔鬼的面具,青面獠牙,但她的身材却是那般高挑,秀美。这勾起了他的兴趣。
“好一付魔鬼的身材……”他凝视着女孩面具上露出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睛,纯净得不掺任何杂质。
“你忘了说,我还有一张魔鬼面孔。”女孩笑道。
“魔鬼的反面,就是天使。”
“这可不一定。”
“你是谁的女朋友?”
“你怎么肯定我不是亚星的职员?”
“因为公司里的职员我大都认识,没有谁拥有你这样柔美的身材,也没有谁说话的嗓音象你这么好听。”
“你可真会说话。”
他瞥见一个男人袖手站在角落里,望着他们。那个人没有邀请舞伴。
“那是你的白马王子吗?”他向那个人一指。
“嗯,是的。”女孩说。
穆寒林觉得那个男人的身影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公司规模虽然不大,却也有上百个员工,他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身体轮廓。但他暇故歉龃厦魅耍?灾辛楣庖簧粒?芽谒档溃?澳闶抢钊竦钠拮樱俊?
女孩惊讶地停下脚步,“你怎么猜到的?”
穆寒林嘿嘿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撒旦告诉我的。”他的口气吹到了女孩的颈部,女孩往后微微一缩,“骗人!那么,你是谁?”她迎着他的目光,那是对一个异性感兴趣的表示。
“我嘛,舞会结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回过头,看见李锐把面具拿了下来,放在手里捏弄着,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回去了,不然我的白马王子要吃醋了。”女孩把手从他的手心抽离,“再见!”
“再见。”穆寒林的手虚握在空中,掌心还残留着女孩的体温。他早就听说李锐的妻子长得如何如何美貌,但一直无缘亲见,这次,机会终于来了。
舞会结束,每个人都取下了面具,穆寒林大步登上颁奖台,在聚光灯照射下掀掉了脸上的面具,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风度翩翩的外表给女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也包括李锐的妻子。
然而更惊讶的人是他自己。在短短几分钟的颁奖过程中,他的视线屡屡飘向李锐的身侧。
那就是李锐的妻子吗?他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圣诞节过后的几天,穆寒林一直处于被思念困扰的混乱状态中,他见过的美女不少,也许傅雨节不算顶尖美貌的一个,但她清新的气质,迷人的嗓音……见鬼,他要不计一切后果把她搞到手!
他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李锐家的电话号码,他早已从员工通讯录上查到了,这个时间,李锐正在质检部上班,如果他家里有人的话,那一定是他妻子。
他的手有点发抖。
这样做合适吗?如果她对自己没兴趣呢?
他咬了咬牙,妈的,管他呢,他是李锐的老板,就算李锐知道了这件事,又能拿他怎么样?告他打骚扰电话?没脑子的蠢蛋才会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他下定决心,摁下了电话按键。电话铃响了两声,接通了。
喂。一个柔美的女声。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是她!一瞬间,他像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学生一样惊慌失措。
“喂,你是哪位?”女人再次问道。
穆寒林咽了口唾沫,“还记得平安夜的面具晚会吗?我是圣诞老人。”他很庆幸自己终于能够张口说话了。
“穆……总?”傅雨节的语声中夹杂着一丝犹疑,她没想到他会给她打电话。
“别叫我穆总好吗?这太见外了。”
“哦,李锐出什么事了吗?”傅雨节的话让他哑然失笑。“不不,李锐很好,没出什么事。”
“那,您找我有事?”到此为止,傅雨节的反应都很正常,没有任何令人想入非非的表现。穆寒林有点不满意,他决定单刀直入。“那天你的舞跳得真好。我很喜欢跳舞,能否再约你跳个舞呢?”
“嗯……”电话那头的傅雨节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以把您的邀请告诉李锐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觉得这样做鲜实幕啊!彼档健罢庋?觥比?鲎郑??又亓擞锲?K婺愕谋惆桑?也辉诤酢K?搿?
“好吧,谢谢你的邀请。我很高兴。”
“那么,什么时候有空?今晚行吗?”他穷追猛打。
对方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好的。”
穆寒林把电话放下,激动地站了起来。哈哈,今晚好戏要上演了!
那天晚上,傅雨节没有带自己的丈夫过来,她的理由是,李锐对跳舞不感兴趣。当然,这只是借口。他知道她没有把早上的电话告诉李锐,女人,特别是一个漂亮女人,怎么会不希望获得其他男人的青睐呢?何况,他的条件如此优越。 >
服务员送上五成熟的牛排以及红酒,把穆寒林从甜蜜的往事扯回现实。他用餐刀切割着带血的肉块,注意力转向对面墙壁上的等离子电视屏幕。
电视里在播晚间的新闻速递。
“……广州飞往本市的AT3306航班,上午九时左右进入江苏省上空时失事,当地政府迅速组织救援人员赶到飞机坠落地点,目前已在江中找到一些飞机残骸,但遇难者数目尚未确定。市长陈奇已亲自赶到出事地点,本台将密切关注救援行动的进展情况……”
“3306航班……”他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一边回味着刚才的这段新闻。飞机失事不多见,况且发生在飞往本市的航班上,这可是个足以轰动全市的悲剧了。等一下,广州的航班?上午九点?他停止了嘴巴的搅动。这可能吗?
他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傅雨节的电话。
3
傅雨节摸着膝盖上的安娜,不无担心地瞧着挂钟,她已经记不清看了多少次挂钟了,按理说,李锐乘坐的飞机九点半到机场,打个的士,用不了半小时就能到家。可是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他仍然没回家,甚至,连他的手机也打不通!每次出差回来,李锐总是直奔家里,他不可能在外头逗留。傅雨节的心越来越紧张了,难道昨晚的梦,是个不祥之兆?
她坐不住了,把安娜抱在臂弯里,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安娜不解地抬头看一眼自己的主人,喵地叫了一声,吐出小舌头舔舔主人的手。
电话铃响了,把傅雨节吓了一跳。她抓起话筒,以为是李锐打来的。肯定中途有事耽误了。
“雨节是我,有没有在看电视?”穆寒林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电视,什么电视?”
“李锐回来了吗?”
“还没有……”他问李锐干什么?
“告诉我雨节,李锐坐的是不是AT3306航班?”穆寒林语速很急。
“啊,是3306次,九点半到机,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出事了!”穆寒林打断她的话,“雨节,你听我说,我刚刚看到新闻,3306航班失事了!”
“你,你说什么?”傅雨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
“AT3306航班,李锐坐的那架飞机,坠毁了!”穆寒林一字一顿的说。
傅雨节感到眼前一黑,有几秒钟,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穆寒林焦急地喊起来,“雨节,你怎么啦?没事吧?你说话呀!”
傅雨节终于吐出了一口粗重的喘息,“寒林,你快过来!快来……”她挂了电话。
傅雨节和李锐的相识没有多少激情浪漫的成份,当然这只是对她而言。李锐的长相并不出众,她看中的是他的温柔体贴和脚踏实地的性格。他追了她四年,终于在千帆过尽皆不是之后,用自己的持之以恒感动了她。
结婚两年了,一个两年来朝夕相处的人,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突然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对傅雨节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李锐对她太好了,婚后的那段日子,只要他在家,家务活几乎不用她伸手,看着一个大男人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擦地板,或者在卫生间搓洗她换下的内衣裤,开始她真的很过意不去,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她在单位干得不开心,李锐就劝她辞去工作,“我会努力赚钱养你。”她知道他的工资不高,但他的体贴仍然让她感动。有爱饮水饱,这是他常说的话。
他从产品检验员当上市场部经理助理,薪水比以前涨了几倍,他们的生活变得宽裕起来,于是她辞掉那个不称心的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
李锐若是知道自己升职的直接原因,不知会作何感想?
傅雨节六神无主地望着脚下的地板,她仍然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也许穆寒林看错了,不,要是那样,又怎么解释李锐至今未归的事实呢?她感到自己的内心空空的,好象失去了支柱,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干不成。“安娜,好安娜,咱们不哭。”她紧紧地抱着小波斯猫,眼泪成串掉落下来。她把安娜抱得太紧了,安娜喵喵叫着,挣扎了一下身子,以示抗议。
时间过了有几个世纪,这是她的错觉,实际上,也许不过短短的几分钟。门铃声终于响了,她象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来不及擦拭一下脸颊上的泪痕,便匆匆拉开了房门。
夜色已经很浓了,门前小道上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把李锐的影子拖得很长。他提着一只小提箱,背对灯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傅雨节的头脑不够清醒,开始产生幻觉了。她犹豫着该不该对那个影子伸出手去,她并不害怕李锐的鬼魂来找她。 那个影子向台阶上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他的头发湿淋淋的,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味。“老婆,我回来了。”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