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有鬼的。你不信?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巍巍是我的朋友,一米六八的个头,戴一副深黑色眼睛。印象中,他学习很用功,晚上,往往一个人在教室自习,直到教学楼熄灯关门。我常常吓他,说教学楼里有鬼,他笑笑,不置可否,依然一个人学习到很晚。高考的时候出了意外,他进入了一所很差劲的高中,而我随爸妈去外省读书了,之后我们便很少有联络了。
过年回家,同学聚会上,我碰见了他,第一感觉,他瘦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嘘寒问暖赶走了几年积攒的陌生,同学们话都多了。他忽然推了推鼻梁上的深黑色眼镜,直勾勾地望着我问,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我说不信。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直到聚会结束,他才把他的故事断断续续、杂乱无章地说完,已经晚上九点了,我是被同学送回家的,一路上腿软软的,在家门口妈妈也被我那晚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下面是他给我讲的他自己的故事:
初中毕业后,我进了江阴五中。我学习很努力,在老师眼中是好学生。谁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转学,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的爸爸。你知道,我爸爸是县政府的司机,通过县长杨叔叔的关系,我很快转到了江阴一中。宿舍安排在C栋609,除了我,还有五个人。过了几天,我去找教务主任,要求换一换宿舍。隔壁610宿舍好像没人住吧,我试探地提醒道。那个宿舍好久没人住了,主任的语气有些生硬,不容置疑,可我总感觉他的眼光有些躲闪。当我收拾东西准备搬到610的时候,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凑在我耳旁说,你别过去,那个宿舍不干净的,真的,别去了。我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午睡的时候便一个人提着行李去610了。推开610宿舍门的时候,我愣住了,故事也就是从这开始的。停顿了片刻,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半杯老窖灌进了肚儿,白白净净的脸开始泛红了。
当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说不清楚了,总之,就是心头一震,可能是之前同学神秘兮兮的样子造成的心理影射吧。没多想,我开始整理我的东西,把一切都摆放的井井有条的时候,看时间是下午两点,我们是两点半上课。于是,我锁了门,上课去了。
语文老师,是个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中等个,不胖不瘦的身材,脸很白皙,穿着干净。你知道,按我们镇上学生的眼光,这就是美女了,整整一个下午,脑子里全都是她。晚上在餐厅吃过饭,上过三节晚自习后便放学了,我照例走到最后,尽管已经没什么东西需要我去做了。熄灯,关门,再穿过黑漆漆的走廊,走出教学楼后便径直向宿舍楼走去。有风吹过,吹得地上的落叶、碎纸屑簌簌地翻卷。我依然想着那位漂亮的语文老师,期盼着明天再次看到她讲台上的身影。你不会笑我吧,这是人之常情啊。哪个少年在青春萌动的时候没有爱恋过那些大自己许多的成熟女性。我抱着膀子,向宿舍走去。我们的宿舍距教学楼有点远,大概得走10分钟吧,路上,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黑暗中闪现,彼此看不清面容,但那吊儿郎当的走路样儿,还有夹在手中一闪一闪通红的烟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楼内已经很安静了,看房的大爷,有点耳背,我在窗外喊了三遍610之后,大爷才回过神来,走出值班小屋,给我开开门。我很纳闷,大爷为什么会用战战兢兢的眼光看我。唉,这老头又耳背又莫名其妙,这样想着的时候,借着走廊内昏黄的灯光爬上了六楼。当、当、当、当……..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内格外刺耳,走到609宿舍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一下,隐约听见里面还有说话声,不禁暗自庆幸搬了出来。掏钥匙、开门、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闭上眼,再慢慢睁开,一个人的感觉真好。累了,洗洗便睡。宿舍中间放了一张吃饭用的桌子,横着一条板凳,洗漱的时候,拿眼顺势向桌洞内一瞥,什么东西,黑忽忽的一片,嘴里含着牙刷,腾出手来把桌子调过来,让桌洞面向灯光,凑近一看,我的天啊,这是谁的头发!嘴里的牙膏淅出了一大口的唾沫,硬硬地往肚子里吞了下去。我睁大眼睛仔细看,没错,是一撮一撮的头发团在一起,是谁把头发放在这里的!这么恶心。我胡乱漱了下口,赶忙拿过扫帚,把那团让人恶心的头发挑出来,扔在地上。正在我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黑发出神地看时,啪的一声,宿舍楼内的灯灭了。我的眼前一片黑,出奇的黑,没有了吃饭的桌子、没有了地上的头发甚至连大大的木板床也看不见了,我原地站着,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处于一片荒原,一切都消逝了,只有咚咚咚的心跳声。仅有的一点意识,支配着我沉重如灌了铅却软软的丝毫没有力气的双腿,一步步挪到床边,双手胡乱地摸索,当我哆嗦着按亮手电筒的时候,光正好直直的照在了地上的那团黑发,灯光下,黑发闪闪发亮,这是谁的头发!我的心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拿手电筒照了一圈,桌子依然歪斜在宿舍中央,扫帚扔在地上。除了那头发,其余的没什么异样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慢慢靠到床边,拥着手电筒那局促的光线坐下,停顿了几秒钟,猛然间踢掉鞋子,躺上床,拉过妈妈给我套的棉被盖在身上,连头也蒙住了。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先去扫了那些头发?说实话,我当时真不敢走路了,怕自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你体会不到的,那是一种真实的恐惧。
我在床上蜷成了一个团,手电捏在手里,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濒临瘫痪状态的大脑失去了控制,自动回忆起教务主任那异样的目光、隔壁同学的规劝还有那耳背的看门老头的战栗,莫非………这个宿舍…….这个宿舍真的不干净?我小声嘟囔了一声,自己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心脏咚咚咚又一次像敲鼓一样,口干地嗓子像冒了烟一样,我甚至,幻想,马上逃离这间恐怖的宿舍吧,我可以掀开被子,飞速地跑到门口,拉开门,然后扯开嗓子大声呼救或使劲砸609的门。但我不敢。被窝内,狭小的空间因着我毫无规律的呼吸,而变得潮湿和闷热。我受不了了,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掀开被子透一下气的勇气,始终没有。我想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我闻到被子有一股太阳烤过得焦糊味,这是妈妈在我临走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给我晾晒的,记得,为此我还和妈妈发过脾气,怪她不该乱动我的东西。妈妈啊,你在哪呢,有你在儿子就不会害怕了。两滴久违的泪珠,在眼眶中聚集,滚落,滴在了香香的有太阳味道的被子上。对,还有漂亮的语文老师,她从我身边经过,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也是香香的,对,明天还有她的课…….再想什么呢?对,还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啊。真是不错,一会我便迷迷糊糊睡去了。什么?如果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还能算是事情吗?你听我接着往下讲。
我开始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间,在放学路上,我看到了一片池塘,池塘内仿佛有鱼跳出水面,向日葵在池塘边快速地生长,我惊恐地跑回家,向家人叙述,最后一个人是我妈妈,我绘声绘色地讲解,可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妈妈在向我诡异地笑,我忽然明白了,那不是妈妈,那是魔鬼,于是,在大呼中惊醒。原来是梦啊。我出了一身的汗,嗓子依旧在冒烟,真担心它会不会猛然间自燃烧起来了。我想用手揩一揩脸上的汗水,它流在脸上痒痒的。可,我的手呢?当我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的头快炸了,血像受了高压一样瞬间冲满了头顶。我看到,拿到脸旁揩汗的手,手里竟然攥着一团黑糊糊的头发!我的气息止住了,抓着头发的手僵直地停在脸庞,甚至头发已经贴在了我的脸上,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在滴滴答答地走,我的心跳在一下下地减弱,我很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是,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又想到了妈妈,妈妈不是魔鬼!不是!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湿透了枕头,湿透了的枕头凉透了我的心,凉凉的感觉让我猛然间睁开了眼,又是一个梦?我眨眨眼,挤掉眼中的泪花,还是在做梦吗?我抽出手,使劲地搓了几下,真的没有头发,还是个梦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宿舍门被哐当一声跺开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几个人焦急地拥到了我的床边,使劲地摇,然后我被抱着坐了起来。许久,我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很困惑地看着这帮人,你们干什么呢,我有气无力的问。你干什么呢?他们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小,就像饿了好久没有半点力气一样。你在宿舍睡了两天一夜了。依然是蚊子哼哼,但这句话却如炸雷般在我耳旁爆炸了,哄得一声,脑袋清醒了许多。我看了一遍眼前的人,有班主任、隔壁宿舍的两个人还有不认识但很眼熟的同学。再看宿舍,桌子依然斜在宿舍内,旁边扔着一把扫帚,还有,那团黑发。我睡了两天了?在同学那极端质疑的眼神中,我得到了答案。
我是被同学背出610宿舍的。从610出来后,我又回到了刚来学校时分配的宿舍609。至于那两天,我在宿舍干了什么,我没有对任何人讲,因为根本还没有机会。
为什么啊?你听我往下说吧,那是我今生永远不会忘记的。
同学把我背到609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了。感觉身体有些累,但意识非常的清醒。有同学说,送医院吧,我摇摇头,说没事,只是有点饿了。有人跑去给我拿来了吃的,印象很清楚,当时吃了两个鸡蛋,喝了两罐伊利牛奶。班主任老师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还很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说,对不起老师,起床太晚了。老师说,那你先别去上课了,在宿舍休息一下吧。我说好。也许吃饱了的缘故,躺在床上,一会便睡过去了。当学校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好像醒了,心想,同学们应该回来了吧。睁开眼,环视了下宿舍,黑暗中,宿舍空荡荡的,一张大桌子斜在正中,地上扔着一把扫帚……….我又一次汗毛倒竖,鼻子直挺挺的仿佛被冻僵了,这……….这是610!下意识地拿只手捂住冰凉发紫的嘴唇,天啊,我手里正捏着一团柔软的黑发!妈呀,我翻过身,缩在墙角抓狂似得喊叫……….
后来的事,是我在医院听妈妈说的。同学拨打了120电话,是医生用担架把失去意识的我抬进救护车的。但谁也不明白,半夜我怎么又跑到610宿舍杀猪似得吼叫。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接下来,我有好一阵待在医院里,整天昏昏的睡,偶尔醒来的时候,眼前全是医院乳白色的墙壁,滴滴答答正向我体内流淌的静脉注射,还有妈妈肿肿的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子,我被妈妈带回了家里。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的风好大,吹得我家院子里那棵杨树叶子呼呼的响,我甚至能感受到风,就像窗外的风从我床头吹过。妈妈出去了,没人告诉我她干什么去了,可我明白,妈妈给我“办事”去了。原谅她吧,中医西医的无效,她只能向神灵祈求帮助了。而更加惊奇的是,从那时起,我真的一天天好起来了。而我,也始终再没有踏进那所学校半步。
故事讲完了,我浑身无力地瘫在座位中间。巍巍忽然转向我,被酒熏的血红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我问,你信有鬼了吗?真的有鬼。我僵硬地举起酒杯,54°的烧酒,烫得胃火辣辣的疼。干了!日娘,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