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去了北京,因为爸爸妈妈要忙工作,所以把我安排到北京的亲戚家里。我又见到了记忆里色彩非常浓重,似乎周身都被阳光包围的亚松哥哥。
但是现在的亚松和印象中的他,完全不一样,以前的阳光都被阴霾代替了。我有时候会想,在亚松哥哥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到底是谁,带走了亚松的笑容呢?会是谁呢?
亚松哥哥不怎么喜欢带我出去玩,但是我若是总缠着他,他也不会赶我走。而就是我磨着他带我去肯得基吃冰淇淋的时候,他遇到了洪欣。
洪欣绝对不是那种特别特别漂亮的女生,但是在我的眼中她就是非常非常的顺眼。她是一个导游,戴着一个雪白的遮阳帽在大大的玻璃窗前面等着她的团。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她,笔直的双腿,不粗也不细;身材偏瘦但绝不瘦弱;银色纹路的白上衣,浅紫色的A字裙;健康的肤色。
我怀疑我看她的眼神是有很多嫉妒成分的,因为我非常矮小,像个很小的孩子。
我有一点不甘地看向亚松,他早已走到外面。我赶紧追了出去。
他问洪欣:“小姐你等人吗?”
洪欣眯着眼睛看了亚松一眼,微微笑了一笑,突然发现了藏在亚松身后的我。我紧紧抓住亚松的袖子,想清楚地看看洪欣却又不敢再靠近一点。
洪欣其实也不是特别漂亮,气质却落落大方,我不得不承认她是更高层意义上的美女。
洪欣探过身子来,弯腰摸了摸我的头,笑眯眯地说:“这小妹妹好可爱呀!像个洋娃娃。”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然后亚松向洪欣要了电话,说是想带我去旅游,想去她们旅行社。再然后,亚松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开始追求洪欣了。我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
好处还是有的,在洪欣的强烈要求下,亚松每次跟团去哪里旅行都不得不把我也带上。我很喜欢旅行,只要是和亚松一起;四季也是很高兴的,只要是和我一起。四季是一只白猫,眼睛碧绿,是开宠物店的叔叔送我的。叔叔给它取的名字叫发财,送给我以后我说它叫四季。
伯母,也就是亚松的母亲,她做的菜很好吃,还会做四季最最喜欢的小鱼。晚饭以后亚松破天荒地哼着歌儿跑到厨房去洗碗,我也很乖地擦起了桌子。四季爬在我的肩上,懒懒的样子。伯母笑吟吟地夺过了抹布,说:“明明去看电视吧,这个让我来收拾。”
伯伯坐在沙发上,他望着亚松愉快的背影,不禁笑道:“田雯出事了以后,还没见亚松这么高兴过呢!”
我一下来了兴趣,睁大眼睛看着伯伯。伯伯见我这么好奇,便领我来到了他的卧室,关上了门。“明明你还不知道吧,田雯是亚松的妻子……他们去年结的婚。亚松是很喜欢丫头的,结婚一年以后雯雯就给我们家生了个女儿,大家都非常高兴的。可是就在雯雯出院那天,亚松开车去接她和女儿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亚松的伤很轻微,但是她们俩当场就……”伯伯的眼眶有些湿润,沉痛地述说着。他拿出亚松的结婚照给我看:“要是雯雯没死的话……”
看着伯伯手上的结婚照,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那个微笑的女孩怎么长得那么像洪欣呢?
回到自己房间里,我有些懊恼地躺在床上。不过也难怪亚松看到洪欣的第一眼就决定追求她了,原来他一直都……老天爷真好,在亚松失去田雯的时候送了一个洪欣过来。
MP3里放的的阿桑的《一直很安静》,那首百听不厌的歌。我使劲掐了一把四季的耳朵,看着四季诧异的表情,心里默默地想:其实明明也是一直很安静的啊!怎么亚松就是看不见她身边的明明呢?明明要做什么才能被你多看一眼呢?那天晚上,我流泪了,一点点委屈。
第二天传来一个消息:洪欣带团出去的时候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车上的人都伤地不重,惟独坐在司机身旁的洪欣身受重伤,亚松赶到的时候见了她最后一面,洪欣因抢救无效而死亡。
亚松又一次亲眼目睹所爱的人生生地离开自己,他简直是痛不欲生了,整天闷在房间里。
洪欣的死,我也很难过,因为她对我是那么好,那么喜欢我。但是更多的是对她们二人的死亡方式感到蹊跷!这也太巧了吧!
我想到了一些鬼啊仙啊什么的,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亚松渐渐瘦下去了,常常喝酒喝到烂醉,情绪也老是低落得不行,伯伯伯母怎么劝都没用。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疼,就是恨自己不能帮上一点忙。有一天我看到亚松偷偷躲在房间里喝闷酒,拿着个酒瓶子却不住地抹眼泪。我和四季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亚松猛地抬起头来,充满泪水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他大吼道:“为什么你们都在我眼前死去!看到我难过你们很开心是不是!”他把手中的瓶子往墙上摔去,“砰”地一声摔得粉碎,酒洒得到处都是。
我和四季吓了一跳,抱住他的头,我呜呜地哭了起来。亚松也抱起我,我们哭成一团。
好容易亚松终于平静下来,等他睡着以后我轻轻地走了出来。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狠狠地把自己的拳头砸在墙上:“不管是个什么脏东西,我一定把你揪出来!怎么也不能让你再伤害亚松了!”
四季竖着耳朵看着我,我抱起它,抚摩着它软软的皮毛,“四季呀,我可不是吓你……”
半夜里,迷迷糊糊地在梦中听见了很尖利的一声惨叫。我揉着双眼坐起来开灯。等眼睛能够看见的时候,我发现趴在床头的柜子上的四季,脸上有红红的液体往下流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飞快地升了起来。定睛一看,只见四季左眼的位置一个鲜红的血窟窿,不断往外冒着血,那碧绿的眼珠子早已不在那里。我全身一抖,尖叫着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而手碰到一个圆溜溜又粘忽忽的东西,抬手一看,满手的血,地上那碧绿的猫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的心突突跳得厉害,脸上的肌肉也僵硬起来,都不知道怎么合拢自己的嘴巴,放松自己的眼皮。
好久之后我反应过来了,冲到抽屉前面拿止血药,咬着双唇,双手颤抖着给四季上药。四季的面孔非常痛苦,但是见到它爪子上新鲜的血迹,我猛地意识到四季的眼睛是它自己挖出来的!
“它的眼睛可以看到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哦!”还记得宠物店的叔叔曾经告诉过我,那只小白猫不只是毛很白而已。
“它可以看到什么呢?”我抱着四季,歪着头问叔叔。
叔叔笑笑,拍拍我的头,“那可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四季啊,你是想让我看见什么吗?我紧紧抱着全身发抖的四季,心一阵一阵地抽。
我远远地看着地上的猫眼睛,心里不断翻腾。而那眼睛似乎也直直地盯着我,发出幽幽的绿光,仿佛在不断地引诱我。
我狠狠咬下了牙,走过去拾起了那只绿眼珠,放在手心。四季啊,谢谢你……我拿着那只还粘着血的眼珠在自己的眼皮上缓缓抹了两下。
夜晚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我自己的急速的心跳声以外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卧室,打开了亚松房间的门。明亮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均匀地撒在亚松的床上,地板上。夜里的风徐徐吹进房间,窗帘随着风轻轻摆动。
我抬头看见一个消瘦的男人的半透明影子飘在窗台上,面朝着房间里面。因为背光,所以完全看不清面容。
还来不及想任何东西,就觉得脖子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掐住,并且那股力量把我的身体抬离了地面。我难受极了,使劲地挣扎却丝毫没有作用。我憋得不行了,双腿乱蹬,手也乱抓,只听四季“喵——”地一声嘶叫,利爪一挥,我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缓过气来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屋顶上面,月光照得四周亮亮的,惟有那张脸还是背光,看不见。
“丫头,才多大就通灵了,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那黑影吃吃笑着,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幻。
“你……你是何方神圣……”我硬着头皮问道,声音有些打抖。
“我是一个灵魂啊……死灵,你的小男友以前请碟仙的时候,就请过我来了……”黑影左右飘着,说道。
“亚松……他以前玩通灵?怎么没把你请回去吗?”
“我不想回去啊!我想留在你那小男友身边。”
我突然红了脸:“亚松哥哥他不是我男友……碟仙,我想问你,亚松哥哥的女朋友,为什么都是出车祸死的……可以吗?”
黑影大笑了几声:“出了车祸没逃过就死了啊!这还有为什么啊?”
“不……她们为什么,都同样是死于车祸呢?”
“你怀疑是我害的她们吧……小丫头!”黑影道。
“不不不,没有没有,我只想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我使劲摇着手,“那个,亚松哥哥以前请你出来的时候问过一些什么问题呢?你能告诉我吗?”
“一群小毛孩,问那么多问题我怎么记得!”黑影道。
“是嘛……”我把手放到唇下,摩挲着下巴。
那黑影突然凑了过来,那是张苍白可怕的脸,一双鲜红的眼睛,咧到耳根的嘴巴,白森森的牙齿,还有从他口中直接扑到我脸上的腥气……我吓得忙用双手蒙住了嘴。
“不过你的亚松哥哥,他最后问了我……”黑影眨着鲜红的眼睛:“他问我是怎么死的!”
四季蜷在我的怀里,睁着它剩下的一只眼看着那黑影,即使四季有热乎的体温但对我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我的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月亮的清辉撒在屋顶上,四周亮堂得不像黑夜。我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
“他……你,他那么问了你……”我结巴地重复道,心里想起别人说请碟仙是忌讳问这样的问题的……
“我就是出车祸死的……”黑影叫起来,面孔丑陋得我几乎不敢看,“他既然问了我,我就要好好地回答……我要让他身心体会……我的死亡,我妻子的死……我们……都是在车祸中丧生的……”
“你……原来真的是你害的她们,亚松的前妻,还有洪欣……原来真的是你……你害死她们的!”我也叫了起来,这一刻我的愤怒盖过了恐惧。
“对了,我就是想让他爱的人统统在车祸中死掉……不过现在我没耐性一个一个车祸制造下去了,我下一个就让那个男的……”黑影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大叫:“你看着吧,我要他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全……”
“混蛋!你怎么可以就因为亚松一句话而让他背负那样的命运!”我愤怒地扑过去抡起拳头想要狠狠揍他!但是我的拳只砸到了空气,完全碰触不到他,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黑影吃吃地笑了起来,“丫头,你应该庆幸……我要是接着杀他的女友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不!我宁愿你杀的人是我!”我大声对他叫道,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四季突然从我身体下面钻了出来,耳朵竖着,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盯着我。
黑影也睁大了他红通通的眼睛,愣在了那里。
我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但是现在的舌头似乎已经不是我的了,“你放过亚松,要杀的话就杀我,好不好……求你了!”
周围很安静,我听见了自己胸脯起伏的声音。
“为什么?”黑影问道。
“因为……”我把手放在胸口,想了想,“没有为什么,我愿意!我甘心代替他去……”我把“死”字生生地咽了下去。
静谧的夜晚,清丽的月亮,那黑影一挥手,我重重摔在了地上。爬起来发现已经在亚松的床头,浑身都疼。黑影指着床上熟睡的亚松,恶狠狠地质问道:“他有什么好的,你对他好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为了他死了,他会知道吗?他会感谢你吗?!”
我咬紧牙,低声说道:“我不要他知道……我爱他,他的感觉是他的事……”
黑影一声冷笑:“好啊!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要你把你的双腿给我,我就再也不跟着他……”
双腿?我一寒,犹豫起来。
“说话啊,我可没耐性和你耗着。你不愿意就等着给你的好哥哥收尸吧……”黑影奸笑着转过身。
“别……别走!”不能犹豫了,他走了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我毅然从抽屉里抓 出一把剪刀,往腿上扎。
“等等!”他说话了。剪刀从我手中掉到地上。“不要那么着急,你答应了就好……”黑影说着,在空气中消失了。
我瘫坐在地上,好象经历了几个世纪一样疲倦。突然头部好象被一个很重的东西砸了一下, 霎时间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伯伯伯母还有亚松都围在我的旁边,关切地看着我,七嘴八舌地问话“明明,你没事吧,我们一直叫你,却醒不来……”“昨天晚上猫的眼睛被挖掉了……好可怜啊!”“怎么你的眼皮上有血啊?昨晚房间里是不是进来人了?”
我的头很疼很疼,视线也很模糊,有些木然地张着嘴,却不知道和他们说些什么好。
亚松牵着我的手,松了一口气,轻轻说道:“明明你醒来就好,我还怕你生病了……”我望着他,觉得他的眼神软软的。
我很快就离开了亚松住的那座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家。过了几年我开始到叔叔的宠物店帮忙,赚自己的生活。
一回亚松出差来我们这,我带着四季早早地到一家咖啡店等他了。亚松说了很多问候的话语,声音也是软软的。事情过了那么久,亚松又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他还没有女朋友。
“明明,我只想来看看你,呵呵,长大了不少,漂亮多了呢!四季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嘛!”他笑着买了单,“一会还要去开一个会议,所以现在要走了。”
“恩!”我甜甜地笑了笑:“来看看我,顺便也把自己送给我看看对不对!亚松哥哥,我们拍一张照片好不好?”我拿出带摄像头的手机,扬了扬。
“好啊,”亚松满口答应:“过来我这边,光线好。”
我迟疑了一下,迅速说道:“还是你过来吧,我这边背后的人少一点。”
亚松也不推辞,走过来坐到我旁边。
我们两把头靠近,对好位置。
“上官明明!”
“亚松哥哥!”
“咔嚓!”两张微笑的脸就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每次亚松离开的时候我都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这次的背影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俊朗。他还回头向我笑了一下。
看着手机屏幕上两个微笑的人,我突然觉得那笑好甜好美,美得刺眼。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擦着眼泪对自己说:“够了,有这……就够了!”我把手机紧紧贴在心口。四季坐得笔直,睁着一只绿荧荧的眼睛望着我。
我用手指蘸起几滴茶水,慢慢地在玻璃上勾勒出一颗心的形状,把亚松哥哥远去的背影框在正中间。一直望着,望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扯出纸把水擦干,然后笑了。
那年回来后不久,我就出了车祸,并在车祸中永远地失去了双腿。我央求父母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多人,尤其是亚松哥哥他们家。
咖啡店热心的服务生把我扶到了轮椅上,把四季抱给我。我谢过了他们,一边回家一边开始听我的MP3,几年来我唯一没换的一首歌,《一直很安静》。
还是阿桑那纯净得让人心动的声音:“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我侧着头,突然笑了一下,明明也是一直很安静的。
亚松:
我走到街角处拐了弯,确信明明再也看不见我才停住。太阳穴疼得厉害。
明明真的是特别可爱,特别讨人喜欢的女孩子,长得就像一个精美小巧的洋娃娃。她笑起来很甜,喜欢一首叫做《一直很安静》的歌。三年前她十九岁的时候我送她的MP3里就预先存下了这首歌,不知道她现在又喜欢什么风格的了,反正现在的我还是最爱听这一首。
我和明明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我很喜欢这个妹妹,或者说我爱她。很久以前我还想过,等明明二十岁了我就要她做我的新娘——我想过的,我心里很清楚明明也是很喜欢我的,我要给她我的一切,给她最好的东西,让她永远都被幸福包围。
不过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世间的事总是变化得太快。
我点上一支烟,吸了起来,太阳穴的疼痛有所缓解。刚刚明明和我拍照时的笑容又浮现在了脑海,比照的相还要清晰生动。明明的笑,是那么的安静,柔和,宛如天使一般。我这个人并不善言辞,但是在我心中没有比天使更适合用来形容微笑的她。
我狠吸了一口,却被呛到了,猛咳了起来,眼泪都出来了。我烦躁地扔掉烟,蒙住闭上的双眼,失神地靠在墙上。
明明,我确实直到现在还喜欢你,真的,只是我不能够牵着你的手同你一起走过人生……我的热泪在掌中漫开……明明当然不会知道我和她们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让她对我死心。
那年和几个朋友玩蝶仙,由于那时我不信邪,所以丝毫不在意碟仙的忌讳,问了一些很莽撞的问题,以至于气愤的碟仙诅咒我以后的女友通通不得好死,而她们也确实都在车祸中死去。明明,你爱上别人吧,我只要能看见你微笑就好,我谁都不想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