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猎

程妃

爷爷是方圆百里的好猎手，父亲则得到了爷爷的真传，尤其猎狼更为一绝。不论是下套、埋夹子、设陷阱，父亲从不失手。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父亲还被政府评为“打狼英雄”。可是有一次，父亲突然把那些使了几十年的狩猎家什毁掉了，要知道那时打猎可是个好活计，有肉吃自不用说，还能卖兽皮换钱。我长大以后，有一次父亲被缠不过，终于对我讲了“绝猎”的缘由。
　　那一年，奶奶病得快不行了，长时间的昏迷致使她神志不清，父亲用尽了城里医院和山里的各种药都无济于事。
　　一天，寨子里来了个游方郎中，说奶奶是中邪了，他有一个方子，只是需要一副热的狼脑子来做药引。尽管父亲不太相信这种方法，但看到奶奶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只能是病急乱投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去试试。于是，天一黑父亲便拿着兽夹子上了山。
　　我们那里的猎手们打野兽大多都不用枪，而喜欢使夹子，因为这样不会损坏兽皮，由于郎中要的是热狼脑子，父亲怕狼被夹子夹住要害过早而使脑子变冷了，就埋伏在他看中的“狼道”附近(当地猎人俗语，意思是断定狼要经过的路线)，守着夹子专等狼入套。
　　其实，狼也是很狡猾的，两个时辰前有几只狼路过夹子，也许是早已吃饱了，也许是发现了这里有圈套，都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夹子，父亲急得只想骂娘。等到四更时分，天已蒙蒙亮了，就在父亲心灰意冷之时，突然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只狼缓缓地走过来，是一只母狼带着一只小狼崽子。那只母狼实在是太老了，不但反应有些迟钝，行动还十分不利索，狼崽子只顾跟在母狼后边，连眼皮都不抬，父亲知道机会来了。
　　果不出所料，那只母狼实实在在地踩到了夹子上，立刻被拦腰夹住，就在它痛叫的刹那间，也许它怕自己的孩子也被夹到里面，便用后腿猛地向后一蹬，将狼崽子踹出去三五米远。可是可怜的母狼万万不会想到，就在那儿还有父亲下的一个夹子，小狼一声惨叫，被夹子牢牢夹住了后腿。
　　父亲抓住时机从隐身的树上跳下来，提着刀走到两只狼的跟前，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磨得雪亮的砍刀，可是，就在他的刀即将落下的时候，他看见老狼带着夹子用力地直起身，提起一只前爪摇了摇，好像在求父亲等一下。
　　父亲心里不知为何忽然一动，疑疑惑惑地停下了手。这时，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这只即将要死去的母狼回过头，凄厉地低吼了几声，前爪用力地抓着地，吃力地向狼崽子爬去。那狼崽子似乎听出母亲是在召唤它，也挣扎着向前爬，夹子是用铁链固定在地上的，所以有一定的活动余地，母狼和狼崽子经过一阵缓慢的蠕动竟爬到一起。等母狼接触到狼崽子时，突然用尖利的牙齿将狼崽的脖子狠狠叼住，把它的头往自己怀里使劲按、强迫它咬住一个乳头。原来母狼要用这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刻为孩子喂最后一次奶。这期间它让狼崽子从一个乳头吃到另一个乳头，将两排乳头吃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小狼一生所需的奶水一次喂给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没有任何联系的事一样。终于，母狼身上再也吸不出奶了。它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又低下头闭上眼，伏在草地上，一副死而无憾、无牵无挂的样子。而父亲还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僵了似的。
　　母狼在地上伏了一阵，见父亲迟迟没有动手，又忍不住将头转向狼崽子，开始用牙咬夹着小狼的夹子，夹子是用铁做的，用牙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母狼还是固执地用牙不停地咬着，直到满嘴是血。
　　终于，母狼成功了，小狼崽子抽出腿站了起来，但却依偎在母狼的身边不走。这时，母狼头夹在夹子中，因嘴张不开已不能发出声，只见它猛地伸出前爪，在小狼脸上狠狠地抓了一下，小狼似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凶狠，尖叫了几声便向远处一瘸一瘸地跑了。
　　这时，父亲发现母狼的眼光透出一种慈爱、满意的神情。看着狼崽子慢慢走远了，母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扭动着被两个夹子夹住的身体挣扎起来望了父亲一眼，又慢慢地伏在地上，仿佛在告诉父亲：好了，现在可以动手了。父亲缓缓举起刀，这时天已微亮，薄雾冥冥下，他的眼前只闪着一片泪光。
　　从此，父亲不再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