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口有一个非常大的市场,市场的入口处有一位修鞋师傅,他大概50多岁的样子,天气好的时候更是早早地收摊了回家。后来我再去的时候发现又多了一个修鞋的,年纪和他差不多,脸上也是长满了皱纹和黑斑,只是多了一双拐杖,是个残疾人。
此后情况就不同了,那第一个修鞋师傅再也不早走了,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坚持到底,两个人的竞争拉开了序幕,因为都想占第一个位置,所以两人越来越早。
第一个人想,我挣几个钱可以给媳妇买支廉价口红,熬到50多岁才娶上媳妇,得好好疼爱,可是怎么就又冒出这么个瘸子来,要不自己的小买卖多滋润,想早点就早点,想晚点就晚点,现在不行了,他得起五更了,还好媳妇知道疼他,老是热乎乎的饭菜,他也知足。
第二个的情况和他类似,只是媳妇不知道疼人,每天就知道擦胭脂抹粉,还老嫌他挣钱少,所以他必须争取第一个位置,为了占到第一个位置,他甚至凌晨三点起床,这么做也是为了讨女人的欢心,谁让自个儿有点残疾呢。
两个人的竞争是暗暗的,他们从不说话,谁来早了就占第一个位置,另一个人绝不吭声, 在旁边支开摊就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那个人会来得更早,如此反复折腾,两个人竟毫无懈怠的意思,旁人看了都说两个修鞋的穷折腾什么,然而两个人并没有谁先打退堂鼓,到后来竞争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特别是冬天,一个人为了能占上位置,竟然搬上铺盖露天睡觉。那可是“三九”天啊,他们你一天我两天地替换着睡,白天再继续干活,由于冻了一宿,他们白天的脸色特别难看,手冻裂了也顾不上,北风刮起来时,街上几乎没有人了,可是他门从来没早走过,风雪中他们像两座雕像,路过的人都说:“师傅快回家吧,这是什么天气啊,回去和老婆孩子呆会儿吧!”
但他们谁也没有动摇的意思。
这种竞争几乎持续了一年。有一次,那个瘸子好几天没有来,另—个人想,他莫非是生病了,他想打听一下,可又怕人家说他猫哭耗子假慈悲,怎么这人不来他心里倒没着没落了,他想自己可真是贱,睡了几天好觉就觉得不自在。后来的一天,他正低头修鞋,听见对面摆杂货摊的老太太说:“你说那个瘸子多可怜,没想到脑溢血这么几天就死了,媳妇更够呛,丈夫尸骨未寒就跑了。”
他一下子呆住了,修鞋的手停了下来,那个顾客说:“你怎么停下来了?”’他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他死了,他怎么会死呢,那个顾客问他怎么了,他吸着鼻子说:“冻的。”
他再也不用早起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闲,按说他应该高兴,挣的钱也比原先多了,可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特傻,他怎么会在三九天睡在外边,就为了挣几个钱,钱真不是东西,想想过去,他真后悔,毕竟那人是瘸了啊!他怎么这么自私,现在完了;想看也看不见了,他竟然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竟然不知道他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想通了,人生无非是吃喝拉撒睡,那么较真有什么用。人和人相遇就是缘分,他觉得自个儿有点对不那个瘸子,清明节的时候他买了一些烧纸,在路边烧了,别人问他给谁烧了,他说:“朋友。”
后来又来了一个修鞋的,比他年轻,总是抢第一个位置,他笑着让给他,而且和他有说有笑的。不久,两个人成了不错的朋友,带了什么好吃的两个人一起吃,天气不好的。时候,两个人就早早地收了摊子,去旁边的小酒馆中喝一杯。
他想,这才是人生:放松,自在,有朋友,有女人,有儿子叫爹(虽然儿子不是亲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