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之死

不久以前,在温哥华岛舍间附近,有个人用锯机向一株参天蔽日的花旗松树下手,把这株长了好几百年的大树伐倒了,我在树墩上细数它的年轮数到七百零二时,这些圈圈———也就是最近时代的记录,已经细得肉眼辨别不出。那人说,他新盖了个车房,这株树挡道,只好把它锯掉。
  他是个很实际的人,不多思考,也不注意历史,可是任何史学家一见到这个锯断得利落的大树桩,以及地上那大堆断木,就会联想到许多事情。
  英国约翰王在伦尼米德签署大宪章时,在一片未知的大陆上,林地内许多种子中,有粒种子发了芽,萌生一点儿大的绿枝;哥伦布发现新世界时,那幼苗已是一株两百五十年之久的树了;一柄英国斧斩在斯图亚特王朝查理一世的颈上时,这株接近中年的树没有遭受斧头的损伤;在滑铁卢时代,它开始衰老。
  这株树有多少次捉住春风,把它化为柔美的竖琴乐,用它数不尽的手指弹出夏日干爽的飒飒声,又在冬日发出风琴般的狂风怒号,却没有人在场聆听!
  没有一位数学家能算出这些年来,它从泥土中吸取了多少亿万吨的水,输入树干和树枝;没有一位科学者能说得清楚它如何从土壤里吸取矿物质,把它们变成树皮、形成层、树心和绿针叶;没有一位工程师能显示这么庞大的树身,怎么能在如此脆弱的树根上,直挺挺地承受了七百年的隆冬寒风和重压的积雪。
  在这株树的晚年,头一次见到它的,一定是漫游的印第安人,他的石斧太钝,砍不倒这么巨大的树做柴薪。随后来了带着钢斧和横切锯的伐木白人,领着一队牛车,他在树干上砍,锯了几下,徒劳无功,只留下一些痕迹。后来又有猎人把一根钉钉进树干,或许是为了挂起一只鹿来剥皮,多少年来,长钉已经锈烂,我用手指一捏就碎了。
  只有用犀利工具的现代人,才能了结一个享年七百多岁的生命。他开始动手,只花二十九分钟就毁掉了它,这株大树只稍微摇摆一下,锯开的木头厉声哀叫,枝叶像翅膀那样扑打,仿佛想飞逃,老树跟着倒下,大地像擂鼓发出轰隆巨响,那人对自己干的事很满意,而今他可以把自己的车,方方便便地开进新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