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还年轻,已经有不少资产,人也很聪明,女朋友并不难找。确切地说,他是别人眼中的“绩优股”,抢还来不及,偏偏他看上了她。
受人之托,他去大学看望一个老同学的妹妹。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待时,他看到楼梯口下来一个瘦小女孩,短发,留着齐眉刘海,脸色苍白如纸,眉眼淡淡的,却是干净纯然。正是冬天,她裹着一身白色大衣,有些畏寒似的,紧紧抱着一只鲜红的热水袋,像抱着一堆炭火,浑身依赖着它。
他愣住了。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底竟激起强烈的保护欲。那么楚楚可怜的女孩。她不是老同学的妹妹,但他相信自己找的就是她。
他辗转打听,知道她没有男朋友,只是有个身份为“老乡”的护花使者总在她身边跑前跑后,目的太明显,当然是“司马昭之心”。他假装无意地“碰”到过那老乡,是个憨头憨脑的大男生,没什么过人之处,他心里嗤然一笑。把这样弱势的人当对手,实在是欠缺水准。
他为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窗口:在星光餐厅里旋转式的观景玻璃窗前吃烛光晚餐,开车去一百公里外的海滩看日出,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来了,他们在剧院订了最好的位置……奢华,十足浪漫,毫不俗气。他要她从此过上有品位的生活。为她挑选全身上下、从内到外的名牌服装,告诉她,名气低于“宝姿”的品牌看都不要看一眼;做头发要去他喜欢的发型设计室,健身到会员俱乐部,他购有金卡……她很吃惊、也很吃力地学习着,跟随着他的步伐。
那天,他很不屑地指着那只鲜红的热水袋说:这个太老土了,叫人笑掉牙,怕冷的话,我给你买……一向温顺的她没等他说完,就坚决地说:不。
他愕然,问:这热水袋,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么?她却摇摇头:只是习惯了,抱着它,有种暖和踏实的感觉。
她生病了,住进了医院。正巧他公司里有事情,他在花店订了花篮,每天一个;还高价请了专业护工,交待每天必备参汤。他抽出空。抱着大盒巧克力去看她,病房里已经堆满了他送的鲜花,别的病人从门口路过,眼里净是羡慕的神色。他很得意,陪她坐一会儿便走了,护工送他出来时说:她哥哥这些天一直在这里,听说他读大学四年级了,为她把找工作的事都耽搁下了。
他悄悄地从病区厨房门口走过,果然看到那个憨头憨脑的老乡正认认真真地守着炉子,炉子上架着个小锅,熬的只是一锅小米粥。
他摇头叹息,心里充满对这男生的怜悯。
她出院了,他开车来接她。在车上问她,想吃什么?去庆贺一下!她想想说:我知道东门菜市场有个路边小店,卖一种清汤馄饨,和我们家乡的口味一模一样……他失声笑道:菜市场?路边小店?你让我把“宝马”停在那里?不是寒碜人么!
他带她去了全城最好的阳光假日酒店。
送她回来时,女生楼守门的大妈过来说:有人留了东西在这里,让我交给你。
是一个保温饭盒。她当着他的面打开,许是久了,没有热汽升腾上来,但还有余温。在里面乖乖地窝着的,是白白嫩嫩的乡味馄饨。
后来的事情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毕业后离开了他,不仅坚持自己去找了份普通工作,也自己选择了一个普通的人——那个老乡。他当然做出“大丈夫何患无妻”的洒脱样儿,不介意地挥了挥手,向这一段爱情作别。
不再见她,却还是丝丝缕缕地听到关于她的细碎消息。两年后她和老乡结婚了,又在两年后她生孩子了。到这时,他还是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身边满是爱慕者,但他总找不到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他想去看她。她是否过得好?是不是……会后悔?
她的家在一栋小公寓楼,房间不大,只有6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还每月还着按揭款。屋里飘散着小孩子尿片的味道,他不觉皱了眉:这样的生活状态。
然而,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知道自己错了。她生过孩子后已微微发胖,脸上却和从前一样,干净纯然,安详中带着满足。从神色来看,她简直和过去一模一样,时光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丈夫热情地让了座,上了茶,把孩子抱到阳台去晒太阳了,而她则陪他坐着,手中紧紧抱着的,是那个已经很旧很旧的,鲜红的热水袋。
一刹那间他悟过来了。第一次看见她,就应该知道,她是一个需要温暖与保护的女孩,只要一点点,真实的温暖与安全。但他所付出的,对她都只是外围的浮华,进入不了内心深处。他从来没让她感受到可以依靠的贴心之感。
而她憨厚的丈夫,就像那只热水袋。她说过的——抱着它,有种暖和踏实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