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苗家有两姐妹,美丽善良、勤劳聪慧,姐姐叫‘贲’(苗语:花),妹妹叫‘鲠’(苗语:虫)。一天姐妹俩上山砍柴,被两只老虎盯上,于是虎幻化成两个青年人,将姐妹俩骗至大山里吃掉。
全寨人痛不欲生,她们的父亲和哥哥设计谋将老虎捉住并砍死,同时关闭寨门,杀一头小牯牛祭奠死去的两姐妹之后,请人们吃牛肉,告诫大家不要再上当受骗。”这就是牯藏节的传说。
知道牯藏,是一张记载贵州(贵州新闻,贵州说吧)苗族牯藏节宏大场面的图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从此,盼望身临其境,于是有了贵州污略之行,在6天6夜中,才知“牯藏”的意义,远非我的想象所能及。
我从川西图库北的家中出发,3天车程之后,前往污略大寨的路在榕江县境内变得险峻而美丽。中巴车在月亮山区的腹地打转转,好不容易才到达污略大寨。古老的污略大寨依山势错落排列着62户苗族人的吊脚木屋,污略河从寨前流过。女人们赤脚踩在冰凉的河水里刷洗被烟熏黑多年的簸箕、铝锅,还有平日里几乎不拆洗的被套、床单。牛猪待宰,擦拭地板,搭建临时肉库,各家各户正忙碌着筹备牯藏节。2005年12月13日,在走进寨子的小路上碰到村支书姚老粮,他成为我此行污略的房东。在冬日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月亮山深处,污略河旁姚老粮的木屋里,我走进了苗族人的牯藏节。
第一天羊日污略大寨的杀猪时段
姚老粮说:“按祖规,牯藏节是13年轮回一次,可污略大寨在长达52年后才有这一次,主要原因是经济实力不足以过节。牯藏节的耗费将是每户人家沉重的经济负担,生活在大山里的苗族人家庭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存上一两万的现金;但这还不能体面地过节,他就向信用社用土地和房屋作抵押,贷款7000元买了两头牯牛,六头猪。”说完后他叹了口气,“要多少年才能还完贷款哟。”
姚老乌是姚老粮的亲弟弟,个矮,眉清目秀有些腼腆。见到他时,正在用木板搭建一个临时肉库。说要杀四头猪,还有两头牛,作为“牯藏头”不能没面子。“牯藏头”是整个牯藏节的核心人物,节日期间诸多祭祀活动都在他带领下进行。
“牯藏头”的产生首先要符合以下条件:第一,夫妻双方身体健康,有儿有女;第二,双亲健在;第三,人品端正,口碑好;第四,经济条件偏中上水平。全寨有多位壮年男子被推举成牯藏头候选人。如此一来,只有请德行高深的“沟横”(苗语:牯藏师)采用打草卦的方式来决定牯藏头。
一个月前的夜里,姚老乌家的火塘边围坐着几位“沟横”、污略寨的寨老及牯藏头候选人。神秘又庄严的气氛,伴随着幽幽的火光,74岁叫故吾的老“沟横”手里攥着九节米草,面前放着写有候选人名字的红纸。他以抽签的方式翻开一张,只有他知道纸上人是谁,迅速将草连接,顺势扭在一起,草拉直后又使劲拉扯两三下,共九节。有断裂,此人不能当选。接下来第二、第三、第四个人都运气不佳,直到第五便诞生了姚老乌。他的草结顺畅不断。接下来“沟横”收起米草,喝姚老乌敬来的米酒,牯藏节之前的第一件大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大山里的黑夜来得特别早,夜风冰凉,耳旁不时传来杀猪的嚎叫声,从当夜直到第二天都是杀猪时段。深夜,从山顶吊脚楼里传来牯藏组长侯老高浑厚的嗓音:各家各户明早打扫卫生,有客人进寨啰……声音在漆黑的夜空飘荡开,传向每个吊脚楼。
第二天猴日接客收礼时段;污略大寨正式进入牯藏节
清晨,污略河上一片繁忙,女人们继续清洁器皿,男人们在河边搭起木板,架上锅灶烫猪。从四面路口涌进寨里的人,担着糯米饭、稻谷、吊颈鸭,揣着礼金,走向各自的亲朋好友家。姚老粮家便接待了110人。据说每家至少接待60至80人。苗族人把糯米饭视为五谷中最为珍贵的东西,可送人抵礼金;而客人故意将鸡鸭吊死后送礼,则是因为怕主人接到活物舍不得杀掉,不能达到客人送礼的愿望。当天,姚老粮家收到近400斤糯稻,4000多元现金。
20时30分,一声破西(苗语:土炮)响,通知节日期间要杀牛的人家派代表到牯藏头家开会。这时,不管是本寨还是从外寨请来的九名“沟横”已聚集在牯藏头家门外的一片空地上燃起篝火,一是商量第二天的“簸箕饭堂会”和第三天的“牛旋堂”何时开始,由谁牵头,并定下芦笙队伍的人员组成;二是确定18日凌晨杀牛的具体时间为寅时,并将九位“沟横”分别指派给要杀牛的牯藏户,为其杀牛之前超度牛魂。
21时40分,“沟横”故吾指挥几位寨老从姚老乌家的猪圈里牵出一头乳猪,五花大绑后扔在谷草里;22时50分,牯藏节期间最后被宰杀的乳猪在过秤之后毙命,随后扔进雄雄火堆里烧尽猪毛,接着开膛破肚,将肉块串成62串,等待第二天早上全村一户领一串。与此同时,寨老们用竹竿粘贴上羽毛,做成十分昂扬而美丽的牯藏标志杆,竖立在寨子中央。接着每户人家门前放置一个上次牯藏节留下的小牯牛角。至此,污略大寨正式进入牯藏节时期。
第三天鸡日从牯藏头家开始,气氛严肃而凝重地祭祀祖先
凌晨0时30分,侯老高代表全体牯藏户开始为祖先准备祭祀品。侯老高既是组长,又是本寨的“沟横”,他神情异常严肃,穿着乌儿纱(苗语:自制的藏青色土布衫),头戴西厚(苗语:用土布自制的3米多长的头帕)。
首先;蒸熟5斤糯米饭和一大块猪肉,放在簸箕里,再放5碗米酒及五条熏黑的干鱼儿和几件乌儿纱,两只一雌一雄的牛角盛上米酒,插进糯米饭中,此谓簸箕饭。最后,请出一把上百年的古战刀立于簸箕旁。侯老高在做这些事务时,牯藏头夫妇以及其他“沟横”均静候守望着“祖宗”进门,无一出声。
1时37分,牯藏头姚老乌夫妇开始更衣,表示姚老乌代表全体牯藏户与祖宗对话开始。在这一时期中,老乌就成了逝去祖宗在人间的代言人,并且三天不得外出,不得睡觉,背着人吃饭,进入打坐期。1时45分,侯老高把麻绳串起的小干鱼儿戴在“沟横”和姚老乌夫妇的头上。1时58分,牯藏师故吾手提战刀,缓步移向簸箕饭,蹲下,闭目片刻,右手抓把米粒洒向簸箕中,从他嘴里发出“刁朵→老前→牛哈→该剥→略学→霞起→来说→尤哈→老扭→丢拿→奔下→咦哦……”的声音,实在不懂他唱的是什么。空气仿佛凝固,静得能听见心跳,只有故吾的唱腔在漆黑夜空里幽灵般地飘向每个牯藏户。姚老粮说他在唱牯歌,意思是老人家快回来吧,快回来吃肉吧,喝酒吧,穿新衣吧……2时20分,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了一声透响的公鸡鸣叫,各户开始唱牯歌祭祀祖先,声音此起彼伏。牯歌一直唱到天明,各户木屋顶上炊烟缭绕,空气中飘送着夹有肉腥味的冰凉气息。
早上8时,破西再响,告诉全寨当天中午有草给(苗语:踩芦笙)表演。我直奔姚老粮家的堂屋,不到30平方米的屋子已人满为患,地上摆满了小火炉,客人们围着火炉烫肉吃,烟熏火燎让人直掉泪。老粮双手沾满猪血,脸敷得像花猫,叫我喝猪血粥,他说苗家杀牲,第一顿饭一定要喝血粥,表示吉祥喜庆。粥后是干饭,半锅凉水放在火炉上,水开后倒下猪内脏,烫得半生不熟蘸着辣子面就吃,客人们全蹲在地上,完全没有吃相。老粮说,他家来的100多位客人,这样轮流着吃,前一拨吃罢,后一拨接上,汤料不换,吃空再煮,再煮再吃,24小时火不熄,锅不干。苗族人就这样哈鸠漏衣(苗语:吃肉喝酒),我感染于此景,挤进人群,蹲地、夹肉、喝酒、大声说话、大声笑……
中午12时20分,破西两响,炮声震天动地。草给(苗语,踩芦笙表演)开始,人们聚集在寨子中央的芦笙堂,六个青年男子穿上卧良(苗语,有刺绣,粘上羽毛做装饰的百鸟衣),领舞的中年男子,黄袍加身,头戴红帕,手执法铃和青草,芦笙响起,他古怪的动作大起大落,双脚跳起又蹦地,嘴里念念有词,围着芦笙堂转圈,直转得眼花缭乱,晕晕乎乎。悠然的芦笙调从寨子中间传播开去,漂过污略河,漂向山上的摆绞寨、摆计寨还有耶梭寨。告诉人们,这里有牯藏节,污略大寨终于不缺米而又有肉吃。
13时20分,破西又响,牯藏头姚老乌指挥一班人端上糯米饭、肉和牛角酒,献给踩芦笙的人,许多观看表演的人,一哄而上,抢吃糯米饭和肉,往往这样的情景是全寨老人们最高兴的时候。
晚上20时,不断有牯藏户来牯藏头家领走肉串。姚老乌夫妇俩端坐在火塘边,他们已打坐18个小时,略有倦意。本寨两位年轻歌者正在这里唱牯歌(大意是:从远古开始,苗族人步履艰难地一路从东方走来,我们没有偷懒,打鱼、种地……)。牯歌一直陪伴牯藏头夫妇度过打坐第二夜,直唱到天明。并有专人为他们灌酒、喂肉、增加体能。寨老们说,唱牯歌有时会把人唱晕倒,是耗元气的差事。
第四天狗日牯藏户忙着制作奴嘎榜
(苗语:敬客饭),吃簸箕饭是牯藏节活动中的第一个高潮,当晚也是苗族男女自由交结之夜
凌晨4时,天寒地冻,各户开始制作敬客饭,即簸箕饭,其意义有二,一是显示家庭富裕,二是表示牯藏节来临。一个簸箕饭七斤糯米一块肉一碟辣子面。杀一头牛的人家献上一份簸箕饭,杀两头牛就贡献两份,中午集中在芦笙堂,再一起抬出寨外,请寨外的乡民和远客吃簸箕饭,这是污略大寨的荣誉。吃簸箕饭是牯藏节活动中的第一个高潮。
中午11时20分,在寨子中心的芦笙堂。破西响起,催问各家簸箕饭是否做好了,赶紧抬来;11时50分,破西再起两响,簸箕饭陆续到位。12时30分,芦笙队伍中黄袍加身的老者揭起牯藏杆,顿时芦笙吹响,鞭炮齐鸣,破西又响。12时40分,牯藏头姚老乌夫妇分别在寨老们的簇拥下走出家门。46份簸箕饭被人们抬起,闹哄哄地在牯藏头姚老乌的带领下走出芦笙堂,走向寨外的月场(宽阔的坝子)。敲锣的寨老将锣举过胸膛,大幅度摆动着右手猛敲锣,血液充盈着他的毛细血管,使得脸上肌肉跳动又红润。
姚老粮说,牯藏节本应击鼓,但鼓在本寨已失传,只好用锣代替。他为这事感到遗憾,因为鼓是苗人祖先灵魂居住的地方。关于鼓还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第一个来到月亮山居住的苗人是一个女人,名叫多得(苗语:姑妈),人们叫她苗姑。苗姑善良勤劳人缘好,跟随她的人越聚越多,便形成一个个散布在大大小小山岭上的苗寨。人们为互通信息,决定在每个寨子中央竖立一个木鼓,直径约七排长(一个成年男人双手向左右两边平伸的长度为一排),约定不同的鼓点传递不同的内容。凡遇外侵、妇女难产、老人殡葬等,只要听到鼓点,便知何事,苗人们就出手相帮。一次苗姑所居住的寨子遇到天灾,寨老们忧心如焚猛击鼓,结果用力过猛,鼓倒下砸死了苗姑。苗人为了纪念这位善良的姑妈,就在牯藏节期间击鼓。所以,月亮山地区有些寨子也称牯藏节为鼓藏节。
穿着节日的盛装,早已等候在此的外寨人把月场围个水泄不通,人们翘首企盼着簸箕饭的来临。这一带好多年未见象征幸福安康富裕的簸箕饭了。当悠扬的芦笙调伴着锣声传来,当队伍转过山弯进入人们的视线,月场上空响起欢呼声,人们你推我搡,你追我跑,无论是长者还是孩童,都是一张红朴朴的脸蛋,张着嘴巴,踮着脚尖,痴痴凝望。近40个小时未睡觉的牯藏头夫妇分别被人们架着,走在芦笙队伍后边。姚老乌两眼麻木地看着前方,任人拖着走向月场,转完三圈又被人们架着送回污略寨。
13时20分,破西又响,标志杆插在月场正中,只见污略寨寨老姚老酸挥舞着手,扯开喉咙,吆喝着各村各寨来领簸箕饭,直喊得声音沙哑,脸红筋涨,双目圆瞪,口角出沫。人们一拥而上,成千上万人围着簸箕饭蠕动,见者有份,敞开肚皮,吃得心花怒放,吃得忘乎所以,辣得鼻涕眼泪顺着流,那份来自内心的喜悦在脸上流淌。此时,鞭炮响起,烟雾笼罩在月场上空。
在苗族社会里,簸箕饭不是轻易可看到,也不是轻易肯抬出来宴请外寨人的。当有了实力、底气充足时才可见到如此大规模的簸箕饭阵容。所以,簸箕饭便成了强大的标志,并在无形中有了超常的凝聚力。当污略寨的牯藏户们抬上这宝贝走向寨外时,那写在脸上的自豪和兴奋,还有不可蔑视的态度显而易见。当晚也是苗族男女自由交结之夜。
第五天猪日风树林,牛旋堂
天刚亮,就听寨子里有人吆喝,上山啰……。在透凉的晨风中,我尾随着一大群男人向寨子后山的一片树林走去。早在牯藏节之前的一周,各牯藏户便派出娘家的男人上山选树,这种树杆呈灰白色,树叶小而圆的树,苗人称其为“风树”。
按祖规选择双生树,即一个根长出两个主干的风树,打上印记。7点30分,我随姚老粮及他老婆娘家的男人们找到了他们选好的风树,由舅舅先用麻绳穿起一条干鱼儿捆在这棵树干上,意思是年年有余,子子孙孙兴旺。接着在树下,放上三至五碗酒和一碗米,这时舅舅念念有词,并喝一口酒喷向树干,再把剩下的酒倒在树根里,洒上一把米,接着执刀砍下树干,倒地方向一定要向东(苗人认为他们祖先由东方而来)。接着将树干断成两节,做成2米多长的木桩,由一群人抬上,前呼后拥地回寨。
刚来时,就听说当天是非同寻常的日子。姚老粮说“营拟”(苗语:“牛旋堂”,就是将牛披红挂彩,人们挑肉送米,穿着新衣去牛堂转三圈,表示炫耀)就在午后。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里,每头牯藏牛都在主人的陪伴下去牛堂角斗。角斗是牯藏节的序曲,之后牯藏牛便养精蓄锐,关在圈里好吃好喝伺候着,直到当天。这些待宰的牛是在牛堂中英勇搏斗未致伤的牯藏牛,苗族人认为,这样的牛才称得上“斗士”,祖宗们才会喜欢。事实上,“牛旋堂”也是让牯藏牛与它曾奋勇拼杀的牛堂告别,苗人们称这为“追对”。
10时20分,破西响起,各牯藏户开始准备牛旋堂事宜。他们将花被单盖在牛背上,用竹竿串起绸被绒毯,还有“乌儿纱”和“西厚”,大米和猪肉,各户均同。12点,破西再响,芦笙歌起,牯藏头夫妇在“那打根哈”(苗语:女性护送者)和寨老们的簇拥下准备出门,神情异常严肃。
可能是几天的少吃不睡,也可能是由于场面宏大过于紧张,姚老乌已无力独自行走,姚老粮和寨老韦老阶架着他移步,他双腿仍然打颤,秀气的脸上眉头紧锁,双眼呆滞,嘴唇干裂有血迹。那些手执古战刀的“沟横”们,瞪着双眼,迈着大侠般的步伐,一路降妖除魔,护送牯藏头走向牛堂。他的女人潘老英似乎精神要好些,她盯着地面,一步一步向前,一群昂首挺胸身穿黑色布衫的女人们,在她身后坚实得如一堵墙。紧接着,牯藏牛出圈,鞭炮声和土炮声不绝于耳,每头惊恐万状的牯藏牛几乎都淌着眼泪,喘息着由八人摁着排成一溜,在人们用力牵引下,走在牯藏头夫妇之后。
旋堂的过程令见者热血沸腾。牛堂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当手执牯藏杆的寨老冲开一道口子时,后面庞大的牯藏队如汹涌的江水冲开人墙,直奔牛堂,沿逆时针方向开始旋堂。与此同时,牯藏杆再一次插在堂中央,破西、鞭炮声齐鸣,烟雾笼罩在牛堂上空,气势磅礴的牯藏队伍在姚老乌的带领下缓缓旋转三圈,牯藏牛们拼命地挣扎,人们又拼命地摁住,并依依呀呀地念叨,大意是;逝去的老人家这些东西还满意吧,现在有米有肉,我们有本事举办牯藏节,你们脸上有光彩了吧……
下午16时40分,32头牯藏牛分别旋堂完毕,又被带回各自的圈中,待时辰一到,杀它们祭祖。之后,寨老侯老高站在牛堂中央,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地喊:下次哪个寨子努牛(吃牛)?距此十几公里的摆底寨代表底气十足地回答,啊啰哟,我们摆底哟……三年之后,到摆底寨吃簸箕饭哟呵……这就告诉人们,三年后牯藏节将在摆底寨举行。至此,污略大寨的牛旋堂仪式结束,同时,封芦笙堂,一封三年不得吹奏。
17时,牯藏户在“沟横”的指导下架设木桩。首先由牯藏头姚老乌用两根竹棍在老“沟横”的指点下,在地上定点,即确定杀牛的位置。接着其他牯藏户相继定点,然后各户在点上挖约半米深的坑,将两根从山上砍回的木桩栽下,交叉捆绑,形成“X”型,继而在交叉点上横着固定一根三米多长的圆木,用以挤压牛头。在这个被苗语称为“丢”的刑架旁,还放有竹圈,姚老粮说,是当作银饰套在牛角上,苗族人历来喜欢银饰而没福气拥有金饰。
晚上22时,我又去了姚老乌家。当夜是他打坐的最后一夜,他略带笑意。九位“沟横”从姚老乌家出发,他们分别被派到各自负责的牯藏户家,去为牯藏牛的最后“下堂耙田”(苗语:被杀)超度。当晚,每户牯藏户家的火塘不熄,堂屋中柱边放有簸箕饭和五条干鱼,五碗米酒,沟横开始念经,内容大多祭祖也祭牛。
第六天鼠日冷血腥风,伴有悲壮和慷慨,灵魂们开始上路
凌晨3时50分,天空飘荡着冰凉的气息,“丢”在月光下残酷而神圣。当第三遍鸡叫,已近寅时,寨里和污略河边突然变得熙熙攘攘,那些打着火把在黑夜里攒动着的人群正有序地做着杀牛前的准备。
4时18分,牯藏头家的牛圈被打开,3个男人小心地接近牯藏牛,牵着穿鼻而过的草绳,在被拉出圈的瞬间,立马又上来两个男人向后倾斜着身体用力摁住两只大角,牵引着这头寨内最大的牯藏牛,直奔“丢”。4时24分,当牯藏牛的头被架到“丢”上,一个力大的男人猛然跳起用全身的重量将那根横木从牛脖子上压下,顿时牯藏牛四蹄一蹬,软弱无力地跪下,舌头长长地伸出,立即被一根竹棍扎穿,人们不准它向天告状。与此同时,另一男人站在牛头正面,甩开膀子,呲牙咧嘴地猛砍三斧,牛头上呈“△”形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射杀手的脸,接着他把血涂抹在牛角上。接下来三声破西响,各户纷纷抡斧砍牛。18分钟内32头牯藏牛死毕,全部盖上新被单。黑夜里,污略大寨牛血成河,腥风横扫。大地静了下来,牯藏师提着战刀站在每一头咽气的牛面前念上一会经,大意是“苗人的祖先从东方而来,你按照我指的路线一路向东,回老家去吧。”之后放血,先用簸箕接血,再舀进桶里。人们做完这一切后,又静坐篝火旁,等待黎明到来。
这种在远古时代以砍战俘人头祭祀的原始宗教杀戮形式被砍杀牯藏牛所代替。而月亮山的苗族人会说,活着的人与逝去的人通过牯藏牛祭祀会心有灵犀。这就是污略大寨52年后对祖先的问候!姚老乌说,我累了,逝去的老人家该高兴了。
月光下,我双手合十,默默地叨念:请不要打扰灵魂们上路。
牯藏又叫牯藏节,是贵州黔东南图库地区苗族节日中最古老、最神秘,而且带着神圣和悲壮色彩的祭祖活动。节日分定期和不定期两种,定期的一般13年举行一次,不定期的则要靠占卜求卦来确定。它围绕着血缘家庭的脉络来进行,成为整合苗家家庭、亲情的一项活动。节庆从准备到结束一般要历时三年,最后一年是杀牲祭祀年,也是活动最为隆重的一年,期间要举行歌舞、斗牛等多种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