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性研究:当今的性解放与性伦理

  性是以欲望形式存在,它也突破了其表达亲密、爱情、快乐、生殖等功能,而各种金钱等利益因素更加精致地添加在了性的身上,从而逐渐成为其内在本质的一部分。符号形态的性一方面成为大众传媒拉动消费的隐喻的手段,另一方面还表现在“一切性欲都是从实体中摆脱了出来而成为文化消费的材料”。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成为流行文化消费的对象和载体。

  “在消费社会,我们与性的关系和我们与其他任何事物的关系之间具有一般性”,我们看到了具有更加丰富蕴涵的性的存在形式。

  在当今中国,随着国家政治民主化的进展,个人的权利和自由余地加大了,国家政治权力对性的控制弱化了,但是家庭婚姻等社会组织对性的控制依然,同时还有一种无形的市场的力量、资本的力量来了,财富机制又伸入其中,性陷入另一种控制模式中。这样性陷入两种不自由:在消费主义到来之前,性主要由权力控制着,是不自由的;在消费社会来临之际,性可说、可看甚至可做了,看似性自由了,泛化了,实则陷入了另一种更大范围的控制结构中。从这种意义上说,性仍然是不自由的,逃脱了一种决定性却又被束缚于另一种决定性中。性附属于政治中、经济中、感情中、婚姻中、家庭中、男女关系中、生殖中、医学中、道德中,性成了各种毛细孔状的话语的聚集之地。这是性的宿命,永远没有单纯的快乐和幸福。

  身体的情欲自主:“解放”话语下的性

  但是,目前慢慢映入人们的话语世界和实践系统的一夜情,又引发了人们对这个问题的重新思考。在一夜情中,展现了性的独立性存在的一面。性就是性,一夜情的践行者不问对方姓氏名谁,那些关于个人的社会身份属性的信息在两个肉体的快乐中都显得微不足道,被遮蔽掉了。性,可以不再在“爱情”的名义下,不再在婚姻的制度许可范围内,可以没有责任,可以不将两个人的未来捆绑在一起,可以不考虑忠诚、道德和关系,可以不必强求心灵和精神,可以没有任何功利的想法和金钱的交换,同时可以不考虑性和生育、性和社会稳定的关联。性似乎正在回归本源的目的,成为人们身体快乐的源地,它简单、直接、纯粹,快乐变得唾手可得。

  近千年来,人类都在性压抑中生活并苦苦挣扎。一方面,自然欲求和生育后代的需要使人们离不开性;另一方面,性的负罪感和神秘感压得人们透不过气来,人的性心理以及生活变得几乎处于病态。但是,从一夜情中我们看到人的身体和情欲的自主性提高,身体的归属权进一步明晰了,作为个体的身体,绝不是仅仅停留在话语层面上的口号,人们可以相对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身体实践。“在生活方式的超市上,个体有能力从众多精心包装的知识体系中进行选择。个体对成就、幸福和终极生活价值的感知,被置身于这样一个私人领域,‘人可以自由地以自己的方式选择和决定如何处置自己的时间、家庭、身体和上帝’”。身体的感受在生活中的地位提高,人们可以相对比较轻松地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必付出惨重的代价了,犯罪感和负罪感在人们心中也渐渐的淡化了。也正如威克斯所言,“尽管争取更加人道、更加宽容的性秩序的努力确实受到了许多挫折,但是,从总体上来说,在20世纪90年代,个人自由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重要性越来越为人们所承认。”

  人的身体和情欲自主性的提高,使得身体和性作为资本成为可能,可以商业化地运作,为人们提供利益甚至利润,从而可以顺利地兑换成生活资料。虽然,这种途径并不能得到社会普遍认同,甚至遭到鄙视,但不可否认的是,性作为一种稀缺资源,作为资本的一种形式实现了最大的“价值”。尽管这里的问题很复杂,涉及到男权文化的复杂历史背景,这样说,甚至会被某些女性主义者反对,但其行为的结果无法否认。没有身体和情欲的自主化,性作为一种资源和交换的媒介,其价值就很难得以实现。

  对性的虚伪、偏见和扭曲现象在现代社会性与消费相关联的现象中得到了很大的改变,消除性问题上的负罪感和神秘感。在两性的交往和性生活的认识上,人们逐渐认同“性是自然的、正常的、正当的,不是什么污秽之事,不必为此害羞或故意回避”,逐渐地从“性禁锢”、“性压制”和“性压抑”中走出来,人们从对性的高度焦虑、恐惧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这种解脱对在传统的贞操观念影响下的女人来说,更有意义。“妇女已特别赢得了性自由,不管这种性自由仍然多么不全面,但与几十年前的情况相比已是非同寻常了。不管还有什么样的局限性和扭曲,但已出现较开放的关于性的对话了,实际上整个人口都卷入了这种对话,这是前几代人所无法想像的。”由此,性行为变得相对自由,出现了个人价值的自觉,性观念与自由价值的实现联系起来。
  忘记爱的性:解放的幻象

  从一夜情中,我们看到身体的归属权的明晰和情欲的自主性,那么,情欲自主是否就等于性解放,或者人们至少由此看到了一丝“解放的曙光”,这是一个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性解放’这个词起初是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出现的,那时是对封建神学和禁欲主义的挑战,对社会进步有积极影响。在20世纪60、70年代,西方国家的‘性解放’运动提高了妇女的社会地位,抨击了传统的男权社会。但是西方的性解放也带有消极的一面,它片面强调了个人情欲的充分满足和绝对自由行为准则的极端个人主义与虚无主义。”在我国,女性虽然在一夜情中,从理论上说,不再作为性客体和性载体的身份出现了,在有些女性身上,在一夜情中得到的除了身体的愉悦外,还有吃亏感。这说明对于女性来说,也并非真正的解放和自主,这种“非解放”的结果更多是因为文化的惯习给予女性的一种心理的不平衡感。可见,性解放的实现绝不仅仅是性领域中的事情,也绝不仅仅是个体的事,而是关涉着更大范围的社会文化领域的问题。

  人有多种需要和属性,有物质属性和非物质属性。性领域中的某些现象忽视乃至取消了人们更多的非物质性,如安全的、情感的、尊严的、审美的和自我实现的等等,使得人类本质上的多维性被简化为物质或肉体的占有和消费这一单维性。在一夜情中,性更多地成为肉体欲望的释放,性与未来、精神以及人际关系的纽带断裂了,人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单一、单纯,不像从前能够发生性关系的两个主体的互动是多重的。性在此时是孤立的,不是作为爱的构件而存在的,而更多地成为表达人的物质属性(肉体性、享受性和存在性)的证明,各种非物质关系特别是情感关系在此显得微不足道。

  性的主流模式总是倾向于带来生殖和某种人际关系,但是,在消费社会中这种模式已经开始受到冲击。比如,一夜情中的性,是一个没有语言、没有内心交流,将对方虚拟化,“关系”缺场状态下的性,最终导致“关系”意义上的性的丧失。

  在一夜情中,两个行为主体的关系仅仅是一种肉体关系,人的社会性信息的作用淡化了,存在的只是当下的时间,彼此消费着对方的身体给自己所带来的愉悦和某种生理和心理体验。剩下的只有性,甚至不能说是性关系。因为“性关系并非只指性,其含义要比性广泛得多。人们可以享有一个满意、有益的性关系而没有性活动——甚至没有也可以。频繁的性活动,或是有多个性伙伴,这些未必能给人带来幸福和性关系。‘为性而性’反倒会损害关系。”性能确立一种关系,更能打破一种关系。既然一夜情中的性不具有“关系”意义上的性的内涵,那么,期望通过这种性活动以及活动过程中的肉体的亲密去驱走人际的疏离感,寻找亲密的感觉,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仅仅是一种仿亲密而已。也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在消费社会的引导下,性不断地被用来掩饰人类之间的疏远。我们用肉体的贴近来掩盖人情的离异,但却无济于事。两个人之间真正和谐的情感接触可能与肉体的接触有某种联系,甚至可以来源于肉体的接触,并反复地以这种接触作为验证,但这两种接触毕竟是两回事。”

  另外,对于整个行为群体来说,无论男性女性,以一夜情和熟人性伴侣、网络性爱等为表现形式的性行为,随意地摆脱禁忌和约束,更容易地发泄冲动,实践早已被中产阶级实践了的放荡行为的“民主化过程”,这样的性看似逃脱了权力和金钱的侵蚀,但实际上也很难说是情欲自主的,因为又被享乐主义所充斥、所支配。“为性而性”虽然没有任何因素附着,同时也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因素附着,导致“关系”意义丧失,这样“头部清醒的人很快就会觉得这是关系的失败,会将之视为失去自己统一性的潜在危险”。

  可见,即使没有任何因素附着的性,恐怕也仅仅是一种解放的幻象。这不得不使人陷入沉思:什么意义上的“性”才是好的,才具有解放意义。不过,这似乎不是社会学研究所能够解决的问题,恐怕要求助于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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