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仙史

金莲仙史
清 潘昶著


第一回 演玄元诸仙留圣迹 审造化二子降凡胎
第二回 林灵素兴玄谈道德 吕洞宾护国灭妖邪
第三回 岳鹏举舍命辅中兴 王世雄被黜空世事
第四回 醉仙桥世雄逢道祖 醴泉观钟吕试凡心
第五回 李老君崆峒会群真 王重阳宁海度诸子
第六回 王重阳出神试真心 孙不二殒容求至道
第七回 丘启法访道觅真师 郝恬然求玄闻至道
第八回 重阳子南游逢了道 王孝先北转遇真师
第九回 王重阳设教行道德 孙不二装疯学神仙
第十回 阐玄教七金莲会集 扬宗风六仙友搬丧
第十一回 大魏村六仙友拆散 小华庙二弟兄逢灾
第十二回 丘符阳蟠溪行苦志 孙不二三井显神通
第十三回 王处一禁中施道术 丘长春陇上度女流
第十四回 丘处机成道化诸胡 谭长真出神除妖魅
第十五回 刘处玄驸马狱祈雨 郝太古赵州桥养神
第十六回 白玉赡死心求道德 丘长春度世作西游
第十七回 石上谈玄空中飞盖 醮坛作法海市惊人
第十八回 刘长生福州弃幻相 长春子雪山复回书
第十九回 蒙古帝颁诏求道德 丘长春御前说玄功
第二十回 阁皂山孙耿炼丹药 冲虚观白沙送泥丸
第二十一回 九宫山张道清坐脱 白云观长春子谈玄
第二十二回 刘真人洛阳插牡丹 黄石公紫柏遗松子
第二十三回 丘长春白云堂登真 纯阳子青霞洞留迹
第二十四回 元运兴诸将扶社稷 帝诏降众仙受敕封

  余思道德之宗,性命之原,是气也,理也。氤氲於太虚之间,凝聚於六合之内,建天立地,原始要终。垂亘古而不变,历万劫以长存,弥高弥远,至真至灵。太上强而名之曰道。伏羲见河图天地阴阳生成之数,衍成卦爻。仓颉因洛书之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见鸟迹而作篆。文、武、周公演《周易》,篆后天之妙用,庸成传说,陈天道,达造化之根原。孔子删《诗》、《书》,定《礼》、《乐》,明乎仁义之端。女皇教聘定,谕嫁娶,立乎人伦之始。于是三才定而六艺成,文墨兴而礼乐作。至于百家著作、三教经书,汗牛充栋,不知其几千万亿也。时人不能穷究本根,尽在寻枝摘叶,愈见愈迷,更求更远矣。

  今且世事浇漓,人生轻薄。见奢华淫说,则似糖似蜜;闻正真义理,则如隙如仇。故邪妄益多,正气日耗。凡有聪慧者皆以笔墨上求精,仕宦者尽在名利中着意。由是则国风衰,民心离,安得不败乎?今见秉忠直之心、立刚毅之志者,鲜矣;以道义上留心、性命中着脚者,更鲜矣。

  嗟乎!世间个个争名夺利,人人爱酒迷花,谁知乐极终有悲来,福尽即便祸至。不行八德,位立三台,终是小人;不修十善,富有天下,死作穷鬼。生图非义之名,死堕无间之狱,惟有臭名遗流万世,毕竟与我有何益乎?聪明达人,静自思之,急速改邪归正,悔往修来,毋使身沉苦海,泊没沉沦矣。

  悲夫!今且世衰道微,去圣日远。凡有真志者,不得其门而人,尽被傍门野教诱惑;无夙根者,以虚情幻境上认真,酒色财气中取乐,蜗角争名,蝇头夺利。岂知光阴有限,转瞬无常,幻梦觉时,事事非真;傀儡收处,般般是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矣。

  余见旧本《七真传》,非独道义全无,言辞紊乱,兼且诸真始末出典、仙迹一无所考,犹恐曳害后世,以假认真。因是遍阅鉴史宝诰,搜寻语录丹经,集成是书,共记四卷二十四回。其中以重阳所度七朵金莲为重,名之曰《金莲仙史》。厥中事事有证,语语无虚,乃登天之宝筏,渡世之慈航也。惟愿有志于道者宜细细静玩,不可当作小书世文而论。果能达此书中意义,道德之门可入,修真之路可寻矣。学者当效丘、白二祖之苦志坚心,勇猛精进,修持道业,何愁德之不立、道之不成哉?是为序。

  时光绪甲辰岁季秋望日。台南青阳道人潘昶明广自序。

第一回 演玄元诸仙留圣迹 审造化二子降凡胎

  诗曰:

  静观万事一华胥,世态炎凉总是虚。

  于吉卧祈三尺雨,庄生坐著五车书。

  王鹅严钓林梅鹤,陶菊周莲苑竹鱼。

  诸子种情原有别,生心净尽达真如。

  又诗:

  道德无为体自然,师师授受有真诠。

  丹成紫府书名录,果就瑶京注永年。

  太上千支贮玉册,天仙一脉肇金莲。

  玄纲流演垂今古,世世相承启后贤。

  话说普天之下,原有四大部洲:东胜神洲,一曰弗于逮;南赡部洲,一曰阎浮提;西牛贺洲,一曰瞿耶尼;北俱庐洲,一曰郁单越。此四洲,彼暗则此明,此暗则被明。凡所暗者,曰混沌也。今当南阎浮提,自开辟以来,立国大小共有三百有余,所产人物,惟中华国土最美,所以上界天仙真圣,中国最多。凡中国得道者,自古迄今,惟唐、宋间最盛。

  凡我天仙始祖、东华帝君王玄辅,汉初人,自得尹喜真人之道,居昆仑山烟霞洞,修炼丹成。至汉桓帝时,度正阳帝君钟离权,乃陕西咸阳人,智勇双全,仕汉为谏议大夫。因北羌人寇乱,有胞兄钟离简仕为中郎将,上本荐弟,拜为大将,北征。梁冀忌之。羌人劫营,军败,权匹马单枪逃至山中。夜见灯光远照,策马觅之,见茅庐有僧,鹤发童颜。权异之,诘其姓名,乃黄龙诲机,即商山四皓夏黄公崔廓也。公曰:“汝为汉朝大将,内有奸雄,外有叛党,至于军败,无有容身之地。可往投师于少阳君,将来当作真仙领袖,何必久恋尘世,埋没于轮回矣?”权闻斯言,心才觉悟。公引去,拜少阳君为师,得闻至道。后与兄简同入华山修炼,自号正阳子,字云房。道成,玉帝降诏,封权为太极左宫真人。后隐姓名,曰金重见,仕魏为大将,镇守代郡。见晋帝骄奢,遂隐去。

  至唐朝而度孚佑帝君,姓吕,名绍先,先祖河南永乐县人也。伯父有温、良、恭、俭;父名让,曾举进士,任海州刺史;母王夫人。於贞观丙午二十年四月十四日巳时诞生。少有智慧,在襁褓时,马祖见之,曰:“此子骨相不凡,日后风尘表物。他时遇庐则居,见钟则叩。”及长时,知孝梯,行礼义,日记万言,矢口成文。配妻刘氏。三举进士不第,至四十六岁,母命赴试,遂带家人童寄儿进京。

  至长安酒肆,遇正阳赠枕,绍先倚枕熟睡,梦中赴场,文章出众,中了头名状元。赴琼林宴,游京街三天。奉旨回家,兴坟祭祖。来年复命,即放主考。事毕,转升都察御史。为官清政,遂升礼部侍郎,转升吏部尚书。被奸臣奏了一本,定其反国之罪,遂削职拘狱。不数日,提监取决,白刃临头,如头顶红锅,行走十里,痛楚难言。及觉时,满身流汗。正阳道:“此梦如何?”绍先惊问道:“我今一梦,寄儿执黄粱未熟,梦中之事,师知之乎?”正阳道:“汝慕富贵荣华,一生穷通得丧,尽在此也。若不急早回头,白刃临头之时,悔则晚矣!”绍先闻言,肢体如麻,方觉富贵荣皆如黄粱一梦耳。自此正阳别去,绍先存心访道,悟世虚浮。

  时周天授二年辛卯,赴试,得中进土。出任江州德化县令。游匡庐山,遇火龙真人郑思远,传天遁剑法并内炼之诀。自此弃官云游,使童寄儿回家报信。寄儿领命回家,夜宿孤馆,思想道:“老爷弃官访道而去,使我回家报知主母。我今有何面目回去得见主母?倒不如死于此地,待老爷道成,可来度我。”遂缢死柳树之下。而后绍先复遇正阳传授金丹口诀,修炼而得成真,回家看墓,度柳登真,而谓柳仙,即童寄儿,本名郭上灶也。后至元间诏封宏教柳真君。此是后话,不表。

  却说绍先道成,自号纯阳子,名岩,字洞宾,遍处行化度人。至广州,度何姑而成道;至昌黎,度韩子以登真;游邯郸,令卢英一梦而觉世;游燕京,使刘操片言而求玄。携蓝养素同游碧落,度曹景休共上蓬瀛,并度张珍奴、侯仙姑。以上诸仙,籍中略有可考。此皆吕祖之夙愿未了耳。何以知之夙愿未了?而昔正阳帝君奉诏升天之际,空中霓旌幢节,队仗纷坛,鸾车凤辇,天使下迎,诏为九天金阙选仙使,谓洞宾曰:“汝当住世积功,他日亦当似我。”洞宾曰:“岩之志异于先生,必度尽众生,方升上界。”正阳曰:“汝志愿宏深,可成大器。我今虽返天阙,他日当助汝之力,满汝之愿矣。”遂升天而去。故后钟、吕二仙,在在度化,方方接引,未尝离也。后人有诗赞云:

  愿力宏深道德高,古今仙籍称英豪。

  方方接引无心客,处处提携有志操。

  画鹤题诗惊世俗,飞鸾开示破尘劳。

  人人若使如钟吕,只用吹嘘拔一毛。

  却说云台通程真人王升,自汉初时得道,后老君命张申、王升、李忠同掌云台。至唐玄宗时,诸仙齐赴方诸度索蟠桃大会。王升真人从老君游诸仙岛,见诸仙纷纷降世,各积功勋,遂起尘寰之念,即欲随机降世,待时积功。

  至宋徽宗政和年间,西秦长安咸阳县大魏村地方,有一位老爷姓王,名仁政,曾举孝廉,兼且世代簪缨。仕为山西武州令。在任数年,颇有清政之名。年长半百,因乏嗣,辞职还乡,与太太谢氏带同家人、小仆渡过黄河,雇了几乘马车。路过西岳庙前,日已西沉,急忙投店歇宿,安置车夫马匹。用过夜膳,与太太商议道:“此处华岳庙,乃西岳金天顺圣帝君之行宫,神灵显赫,世人凡有祷祈,靡不立应。我今因无后嗣,辞官不做,想我家祖上数代尝有积善之名,今我与你平生好善,布施乐道。余尝闻《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岂虚言哉!我思天网恢恢,疏而不泄,我王氏今招绝嗣之愆,恐未必也。”遂连夜写成一张祈嗣的表章,彻待天明,遂买些香烛纸钱之物,夫妇二人诣庙拈香祷祝。化表呈词毕,夫妇回程。不表。

  且说西岳大帝掌管天下仙秩、鬼神、人民赏罚功过之事,凡有大事,必奏玉帝,由天诏发落,小事悉由自主。今见王仁政这道疏文,遂差判官并城隍、土地等神,急去查察王氏。诸神回复道:“王氏数代积善,兼且仁政,夫妇累积阴功。”西岳大帝见其根原深厚,不敢自主,遂将这道疏文带至通明殿,表奏玉皇,内有许旌阳天师执疏呈上玉帝。玉帝见疏文上写云:

  伏以位居西方,统庚辛而化育;职司华岳,禀乾兑以生成。万世昭灵,无求不应;千秋赫濯,有感必通。谨疏为据。大宋国西秦咸阳县大魏村居住信官王仁政偕妻谢氏,是日共沐拈香,至心恳祷于西岳庙庭之手曰:伏惟王氏数代行仁,难招绝嗣之尤;仁政半生积善,可祷续先之庆。谨露丹衷,冒渎圣聪,凡所希求,曲垂荫佑。伏愿白玉京中颁紫浩,赐永寿之麟儿;黄金阙内敕丹书,衍宗祧之犊子;承先启后,光祖耀宗。更祈家居迪吉,诸事亨嘉。下情无任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具心疏,百拜上奏以闻。

  玉帝览毕,道:“未知王氏果有善证否?”西岳帝君奏曰:“臣曾遣使查察,王氏数代颇有阴功,更兼仁政夫妇十分行善。臣不敢私赏,因是表奏玉帝,伏乞陛下敕四果之仙下降,与其作子,将来可畅玄风。”

  玉帝闻奏,未及回旨,只见班中走出王升真人,执简长跪,奏道:“臣启奏玉帝陛下:臣昔从老君邀游下界,见玄风衰弱,欲降尘寰,将来重整玄纲,作后人之模范;广阐大教,为苦海之慈航。臣敢冒圣聪,允臣奏悃,不胜庆幸之至。”玉皇见奏,玉颜大喜,道:“卿欲下降尘寰,广阐道教,幸其与卿同姓,根原不改。”遂命玉女精卫进玉液琼浆一杯:“饮此琼浆,虽转托胎原,能使前因不昧。彻待弃尘之时,自有真仙点化,证品仙秩,另行升赏。”那王升真人拜谢玉帝,执杯就饮。玉女精卫在傍,见王升真人奉旨下凡,遂起思凡之念,微动秋波,将王升一窥。玉帝早知其意,即命精卫一同下凡,将来配成夫妇,直至功圆果满,可登天阙,同返瑶宫。二仙谢恩辞驾。四大天师及诸天仙送出凌霄,二真拜别众仙。西岳帝君回转华岳。不表。

  且说玉女精卫原来是神农炎帝之女,名曰女华,曾师赤松子。此女因欲渡海访道,志慕长生,拜辞父母,带同宫娥采女,至海滨结筏渡海,出洋溺海而死。一灵真性不昧,化成一鸟,而名精卫。嗔心不改,尝欲衔西山之木石,填尽东海。后遇师赤松子,带见王母,王母命守阆苑桃园。彻待嗔心净尽,转托人身,方能脱离羽属而升上界。自从赴方诸大会,王母命精卫侍驾玉帝,随机应变,转托人身。故那精卫此时乘机下降,托胎于长安城中和氏为女。其母梦青鸟飞人怀中,觉而有孕,后生和氏。不表。

  且说王仁政回至家中,忙了几天,家事安排定妥,才觉心安。忽然冬去春来,时逢二月,天气清和,夫妻同游花园。但见桃花正开,艳丽映目,尝思乏嗣,未展眉怀。遂唤家人王兴移酒席于花前,对花赏嚼,吟诗云:

  曾记当年栽植时,兴中尝咏种机诗。

  今辰携酒重欣赏,树老花开结果迟。

  那太太听见这首诗,笑道:“树老果迟结成,方知老有实味。”这一言感动仁政心怀,夫妇欢饮谈笑。

  是夕夫妇同寝榻中,忽见一羽士黄冠鹤氅,从空而下,立于榻前,高声道:“吾乃汉朝真仙,欲寄居于此,将来可作玄门领袖也。”夫妇惊觉,却是南柯一梦。二人疑而不信:若然是梦,为何一同见闻?其中必有因缘。那太太遂觉有孕。

  正是光阴茬苒,不觉十月胎圆,时值政和二年壬辰岁十二月二十二日。那谢氏忽觉腹疼,知将坐蓐,急忙叫使女通知老爷。那王仁政急排香案,先拜天地神明,次告祖先。但见红霞映民异香满空,想道:“这三九天气,如何有此霞光瑞气?乃是此子瑞证也。”只见家人使女欢天喜地,抱出一个活宝。仁政执过手来一看,见此子生得眉清目秀,额高鼻隆,将来不是凡品,“一则是王氏数代积善,二则上年祷于华岳庙,神灵有感,故得此子,可延王氏宗祧,亦可慰老景平生之望,不负我夫妇一生好善之意也。”遂吩咐王兴安排酒席,以备三朝待客,凡左邻右舍、亲戚良朋,无不到来恭贺。一家忙了数天,不觉年近春来,更添许多的热闹。

  忽然满月之期将至,此时咸阳一县的缙绅,长安无数的官员,俱来恭贺。车马来来去去,不知其数,整整闹热了数天。正是:

  车马盈门如赴会,良朋满座似方诸。

  若非积善阴功广,安得真仙降玉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林灵素兴玄谈道德 吕洞宾护国灭妖邪

  诗曰:

  名利几多是与非?不如退步隐山归。

  弃文人武心含愤,访道求玄自见机。

  物性未明难把握,衷情已释莫相违。

  从今打破酸齑瓮,跳出樊笼跨鹤飞。

  却说钟、吕二仙游玩终南,见王家门第好生闹热。钟仙道:“此是通程真人王升下降此处,今当满月之期,恐其昧了前因,我同你去点化一回,有何不可?”二仙遂摇身一变,变成二个游访的道侣。你看二仙怎生打扮?但见:

  一个头戴箬笠,身穿百袖袄,满溅污泥;一个足踏芒鞋,肩挂千针衣,褐零破碎。这一个三绺长须条直,口唱道情声嘹亮;这一个满口连鬓蓬松,手拿渔鼓响隆咯。正是逍遥物外全真侣,通达玄微羽士流。

  二仙到了王家门首,就敲响渔鼓,唱起道情来:

  昔日众仙入帝京,信官恳祷玉麒麟。真人奉旨临霄汉,欲把玄纲日日新。种金莲,度世人,方方阐教自通神。道风开宋室,玄运发元辰。明月清风处处有,鱼台稳坐整丝纶。

  正遇那老爷送客出门,只见二位全真道侣口唱道情,手敲渔鼓,急忙上前作揖道:“未知二位道长驾临卑地,足使门生瑞气,地发光辉。惟愿不嫌尘浊繁赜,可请进内厅坐谈。”二仙见他殷勤接礼,果然好善不虚,遂还礼道:“既蒙不嫌褴褛,敢不如命进谒?”

  三人相让,走进厅上,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急命王兴虔设素斋,二仙止道:“贫道二人虽在尘世邀游,却曾久断烟火。既蒙留待,足知阁下好道之心可见矣。”那老爷见其不食烟火,愈加恭敬,急忙另取梨果之物以尽敬心。二仙笑道:“贫道二人亦非乞食而来。早闻阁下产生令郎,乞赐一见,未知尊意若何?”仁政笑道:“小犬才生,今朝满月。既然二位爱看,敢不如命?”遂命王兴通知太太,急将少爷抱出外厅。

  二仙执过手来一看,见此子微有笑意,钟仙道:“此子生得眉清目秀,额高颐方,鼻隆耳大,将来不是尘中物,定作玉京会上人。”吕仙道:“此子表相不凡,必成大器,但小运有些欠通。先丧父而后丧母,前学文而后入武,将来夫妇同人蓬莱境,九宗七祖尽沾恩。当要取一个响亮的美名,庶使根基永固,易养成人。”仁政执住,命使女抱转内房,遂上前深深作揖,道:“请二位仙师将小犬取个名字,使其得沾仙福,敢祈永寿,方表我平生好善一片真心。未知二位仙师肯容纳否?”二仙喜道:“我见此子将来允文允武而作公卿,必得多福、多寿、多男子,以三多吉庆为名,可名嘉,字允卿可也。”

  那仁政老爷听说大喜,复上前作了一揖,道:“愿如师言,王氏宗祧有望,我愿足矣。二师莫更远游,敝地后园颇是清静,二师请到后园静养。虽则不食烟火,待我备些果子,尝可供养。”二仙笑道:“我二人踪迹无定,居心不一,自此告别矣。”仁政道:“敢留二师姓名,日后可期再见?”钟仙道:“贫道姓金,名重见。”吕仙道:“贫道姓昌,名无心。只此一别,不能再见,将来可见于令郎矣。”仁政送出大门,化一阵旋风,忽然不见。仁政知是神仙下降,遂向空下拜,祷祝默佑。回家将二仙画一轴仙像,常供养香火。不表。

  时徽宗皇帝好道,赐方士徐知常号冲虚先生,徐守信静虚先生,刘混康玄妙冲和先生。甲午春,抚州王文卿尸解,敕封凝神殿侍宸、冲虚妙还真人。吉安府吉水县李思广仙去,帝命建观祀之。温州道士林灵素,字岁昌,少从和尚削发为僧,苦其师笞骂,弃僧为道。入蜀参访,遇右玄真人赵升,求道苦守数年,得传道术。后往来淮泗间乞食,被僧欺辱,至京寓太乙宫,徐知常荐之。帝召见,灵素大言曰:“天有九霄,而神霄最高,其治曰高上神霄府,其王曰无上玉清王,即上帝之长子,主南方,号长生大帝君,即陛下是也。其次为东华帝君。蔡京,即左元仙伯。王辅,即文华吏盛章。刘贵妃,即九华安妃也。”帝大喜,益加信之。原来帝曾梦游神霄之事,暗合其言。

  帝每以边事为虑,灵素曰:“辽方自顾不给,何暇为寇乎?”是冬,女真完颜阿骨打叛辽,攻陷江宁州县。乙未春正,阿骨打称帝,更名是,为金太祖,国号大金,建元收国。是秋,袭黄龙府,至混同江,苦无舟渡,神负渡之,水及马腹,遂陷黄龙。边吏具报汴京,帝召灵素曰:“卿所言验矣。”丙申春,赐灵素号通真达灵先生。四月,诏林侍宸,大会道士于上清宫。

  帝初以未得子嗣为念,道士刘混康言京城西北地卑,少加高,当有多男子之祥。帝命加数仞冈阜,而后宫生子渐多,益信奉道教。秋九月,帝上玉帝圣号,诏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

  忽宫中有鬼祟,白昼现形,盗窃金宝,奸淫嫔妃,不得休息。众人惶惧。帝召灵素治之,息而复作。帝精诚虔祷,奏词斋醮。一日昼寝,见一道士,头戴碧莲冠,身披紫鹤氅,手持水晶如意,向帝揖曰:“吾奉上帝命,特来除此妖祟。”良久,闪出一位金甲神,捉祟擘而啖之。帝问:“披金甲者何神?”道士曰:“所封崇宁真君关羽也。”帝问:“张飞何在?”关羽曰:“飞与臣累劫兄弟,世世为男子身,在唐时为张巡,今已为陛下社稷,生于相州岳家。他日为陛下臣,辅佐中兴,飞将有功焉。”帝问道士姓名,答曰:“姓阳,四月十四日生辰是也。”帝觉,召灵素问之,素日:“此吕仙师也。”诏天下皆进纯阳妙道真人之号,崇奉祀典。

  丁酉,金改元天辅。秋,帝幸上清宫,命灵素讲道经。每设大醮,费钱数百万,谓之千道会,天下道士咸集。一日有疯癫道人,赴斋毕,欲面谢恩,见帝曰:“陛下好道诚美,难免幸北之忧。”帝异之,问曰:“君非吕仙乎?”答曰:“臣姓李,不姓吕。将返入闽,至午、未、丙、丁,再谒于北辕也。”言毕,忽然不见。帝问灵素,素曰:“闻闽有李梯,其状是也。”诏立像于吕祖之侧。

  戊戌四月,道篆院上章,册帝为教主道君皇帝,凡表疏奏章皆从道教。敕天下遍造宫观,造帝浩,天书云篆。加灵素号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加张虚白号通玄冲妙先生。至于诸王争入道教,都人称道家两府。张虚白系邓州人,通太乙六壬,遇异人传道。帝闻其名,召主太乙宫,出入禁中,惟谈道德,不言事务。后见朝政日紊,遂辞去。游武陵,于崔婆饮酒,尸解去。后乡人复遇于扬州,因寄诗于崔婆曰:

  武陵溪畔崔婆酒,天上应无地下有。道土南来饮一斗,醉卧白云深洞口。

  戊戌,改元重和。己亥,改元宣和。改佛号谓大觉金仙,改僧为德士,易衣服,复本姓。寺院改作宫观,尼为女德。

  庚子夏,改元元德。灵素有罪,放归田里,谓徒曰:“我将逝矣。可将棺抬至南山下,遇地折处,可埋之。”言毕遂逝。徒从其言,至南山下,果有折地;掘下,见深不可测,遂下棺葬之。明日视之,坦然不知葬处。闻于帝,帝叹息不已。

  是冬,睦州方腊作乱,攻陷婺、歙、衢州,继陷杭州,虎踞数年。淮南有宋江等三十六人,上应天罡之数,结寨梁山,得玄女娘娘梦授天书及黄白之术,横行河朔,转掠京东诸郡,官军莫敢挫其锋。张叔夜知海州,宣论朝廷德意劝之,宋江等乃降。即命从征杭州方腊,宦官童贯合兵进击。宋江等兵大半丧于水浒。方腊兵败,遁隐于帮源洞。时韩世忠为王渊种将,潜行溪谷,问野妇得径,杀其数十人,擒方腊。睦州寇平。

  忽禁中妖祟作乱,贯夜不宁,或现如大龟,或化为人形,兵刃莫能近其身。帝甚忧之。臣僚具奏:“嵩山道士名曰昌虚中,颇有道术,善能治祟。”帝命召之。使去访求,见一道士献诗一首云:

  遥指高峰笑一声,红霞紫雾面前生。

  每游尘市无人识,长向山中有鹤迎。

  时弄玉蟾驱鬼魅,日煎金鼎煮琼英。

  他年若赴蓬莱会,知我丹书有姓名。

  帝观诗意,思“昌”字虚中乃“吕”也。自此禁中妖祟顿止,更加崇奉。不表。

  却说成都有谢石,字润夫,博学知变,得吕祖之道,以拆字言人祸福,无不奇中,名闻九重。召至后苑,嫔妃太子,断之无不应验。帝锡甚厚,补承信郎。石知北方多过,未几归蜀。

  壬寅春,金伐辽,辽主败走云中。金又克西京,辽奉晋王淳称帝,都燕京。是冬,宋约金攻辽,克燕京,辽主淳走天德。

  癸卯秋,金主文殂,弟晟立,为金太宗,改元天会。时王嘉年十二岁,能通经史,诸子百家,无不通晓。忽父无疾而终,家事悉凭母与王兴料理丧葬,以自未曾成立,惟痛哭而已。谢氏太太忧子年幼,十分悲泣,恐其有伤,反以好言相慰道:“父老百岁,死期终有,况你父年已六十余矣,亦不谓短命也。只要汝发愤攻书,求其上达,那时你父虽在九泉,心则安矣。”允卿听母之言叫他立志攻书,遂答道:“儿思此时天下纷纷变乱,宋今约金灭辽,金强,必然南渡灭宋。这数年间,正在武将进功之际,依儿所见,不如弃文入武,一则可以保身立业,二则可以辅国安邦。此乃儿之愿也,乞母亲裁之。”谢氏想道:“我儿年虽幼稚,出言非凡,今且人事未达,开口就论邦国之事,量其将来不是池中物,必待风云际会时。”遂向嘉道:“娘是女人见识,无非望汝长成立业而已。凡曰文武,听从汝好可也。”

  自此以后,允卿更名中孚,就在家中操弓演箭,负石弄刀。至十八岁,改名世雄,赴考入判,娶长安城中和都尉之女为妻。明年,母亲病卒。居丧三年,至二十四岁赴试,高中第三十六名进士,回家兴坟祭祖。不表。

  且说宋以张商英为相,天旱已久,及商英受命,是夕大雨。帝喜,大书“商霖”二字赐之。有怄偻道人及门求施,商英戏问曰:“为道士,当有道术否?”答曰:“能捏土为香。”即阶侧取土,捏而焚之,奇香扑鼻。烟罢,道人不见,案上留诗一首云:

  捏土为香事有因,世间宣假不宜真。

  皇朝宰相张天觉,天下云游吕洞宾。

  商英身憾不识,从此格去心非,有志于道。后被何执中谮言,出知河南府,复贬为承信军节度使。后见事日非,乃弃官至终南访道,见二人曰:“瞌睡汉今醒矣?”商英惊异,拜叩姓氏,二人曰:“言乎近则范蠡、张良,言乎远则歧伯、风后。子向从吕公之游,成道奚难?”商英拜求度世,二真遂授以口诀,令其勉力自修,遂别去。商英择地修持。不表。

  乙已春,金执辽主延禧归,东辽没。耶律大石称帝于起儿漫,为西辽德宗,建元延庆。时宋封童贯为广阳郡王,张商英叹日:“外起强敌,国多灾异,宦者封王,亘古未有。此亡国可翘足而待也。”遂入滇南修炼。未几,丹成度世。正是:

  道路虽遥自可求,忠心保国自然休。今朝不管红尘事,跨鹤乘鸾返十洲。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岳鹏举舍命辅中兴 王世雄被黜空世事

  词曰:

  世人志要坚,辅国安邦学圣贤。一片忠心扶社稷,未展衷情意,浩气冲天已了然。怀抱先天志气全。今将世事都抛撒,了却尘情觅真铅。(右调《追云飞》)

  却说乙已冬,金兵分道入寇,宋帝召种师道为两河制置使,姚平仲与俱赴汴。帝以金师日迫,避兵东幸,李纲请假皇太子位号以守社稷,帝即禅位。太子桓即位为钦宗,尊帝为太上皇帝,立朱氏为后。丙午春,改元靖康。立十二月,师溃黎阳,金人渡河。以李纲为东京留守,督诸兵入援。金兵围汴京,李纲力战,屡挫之。金人议和,遣康王构为质。

  种、姚兵至,夜袭金营。金将侯吏觉之,出马交战,早惊动了金营各路兵马,一时杀来。种师道督兵在后,见金兵势大,不敢乱战,引兵且战且退,渐渐遁去。姚平仲之兵在前,深人重围,二万精兵尽被围困。姚平仲原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时金兵势大,左冲右突,杀条血路,乘着青骡,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至邓州得食。后入大面山,解骡倚石坐定,忽觉心地清凉。见上山来一道者,曰:“汝争着这点功名,陷害二万之命,罪业不小。”平仲拜伏求度。道者曰:“余汉将钟离权也,以事迹相类,特来度汝。”遂授至道,令其山洞静养,道成时,必当积功累行。平仲拜受静养。不表。

  是冬,金人陷河东诸郡,更陷西京。诏康王往金,至磁州,守臣宗泽迎谒,劝勿往。

  初,相州汤阴县岳和,真人须林五世孙也。妻姚氏有娠,昼寝,见铁甲丈夫人曰:“汉张翼德当住于此。”醒来遂生一子,有大鸟若鹄,飞鸣屋上,因名飞,字鹏举。时崇宁癸未二月望日。生未几,洪水泛涨,母抱飞坐大瓮中,随水冲激。抵岸,母子无恙。少负节气,沉厚寡言。家贫力学,少有神力。初学射于周同,发无不中。周同死,每朔望必至墓祭奠。父卒,尽礼丧葬。娶妻李氏奉母。复师西牟山魏中,即魏伯阳真人玩世,得受兵铃。时乡人多为盗匪,母刺“尽忠报国”四字于飞背上以诫之。刘始宣抚真定,募敢战士,飞往投之,累擒剧贼,康王授飞为承信郎。

  时康王在磁州,出谒崔珏祠,少憩祠中,俟日暮潜归,朦胧际有人曰:“速起,追兵至矣!”王惊醒,见星光下有马,跨而加鞭,遇水腾跃而过。天明,遇相州兵迎入,其马僵立,视之,即崔府君祠中泥马也。

  金兵围京城,要帝出盟。遣使持腊诏至相州,命康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帅师入卫。兵败,帝如金营议和。

  丁未春,帝身陷金营,金将迫帝易服。侍郎李若水骂贼被杀。刘拾自缢死,八十日就殓,颜色如生。二月,金劫后妃、太子、宗戚,惟孟后以废居得免。金人以少宰张邦昌为楚帝。是夏,金囚二帝三千人往北,孟后降手书,令康王嗣统。群臣固请正位,遂即位於应天府,为南宋高宗,改元建炎,尊孟后为元佑太后。宗泽为京留守,令岳飞大败金人,升为统制。

  戊申春,金兀术犯汴,宗泽败之。前后上疏为黄、汪所抑,疽发背而死。杜充代之,悉反于泽,兵败。

  己酉,帝奔镇江,以吕颐浩拒守。帝如江宁,改江宁为建康。册子里为皇太子,未几殂。遣洪皓使金,通问二帝消息,被拘留于冷山。七月,兀术寇汴,杜充弃汴走。帝如杭州,改曰临安。是冬,杜充叛,降于金,诸军皆溃。兀术南侵,帝奔明州。兀术陷临安,帝航於海。

  庚戌春,金人追袭帝,提领海州张公裕败之。帝如温州,停舟於金鳌岛下。帝登游,见石上壁峭有诗云:

  牡蛎潍头一艇横,夕阳西下待潮生。

  与君不负登临约,好向金鳌背上行。(徐神翁题)

  帝惊叹,顾侍臣曰:“朕初生时,徐神翁进此诗于上皇而化,岂知应于今日也!”帝还越州。时韩世忠大败兀术于江中,兀术欲趋建康,岳飞伏兵牛头山,长子岳云年十二岁,双锤截战,兀术复败出江。韩世忠阻金兵于金山下,兀术用火攻,遁去。徙二帝于五国城。金立刘豫为齐帝。

  辛亥,宋改元绍兴,以张浚为江淮招讨使,岳飞副之。张浚遣子张宪隶岳飞帐下。飞引张宪、牛皋、王贵、岳云等讨击江淮,悉平。孟太后崩。以秦桧、吕颐浩为左右仆射,黜胡安国提举仙都观,召张浚经略熙河。是夏,岳飞破虔州,帝书“精忠岳飞”四字,制旗赐之。

  乙卯春,金主晟崩,其兄之孙炳禀,为熙宗,仍号大金。帝以赵鼎、张浚为左右仆射,张浚欲荐友苏云卿代之,使至,苏云卿隐去,有诗寄使回。张浚见诗云:

  多年别作一家风,岂料闲名达帝聪。

  可笑时人贪富贵,莫将污秽溅苏公。

  张浚叹息不已。后有人见于宜兴,容貌益少,转瞬不见。是夏,岳飞受命,进爵鄂侯,讨杨么。帝召张浚还,飞曰:“请留八日,我擒杨么。”果然八日斩么。浚叹曰:“岳侯神算也。”

  丙辰夏,岳飞以母丧去官。诏起复之。飞上疏请复中原,帝不许,乃还。

  丁已,何藓自金还,始闻太上皇及太后丧,帝成服。诏岳飞屯江州。

  戊午春,金改元天眷。帝定都临安,以秦桧为相。王伦偕金使来议和、归地,桧力主之。岳飞上言:“相臣谋国不臧。”桧深衔愤。王伦被金人拘于河间府,自缢而死。

  庚申,兀术复陷河南、陕西州郡,吴磷败於扶风。兀术用铁浮图,被刘蹊破之。岳飞进复西京,留大军於颖昌。兀术以拐子马来战,飞命以麻扎刀做斫其马足。兀术益兵攻战,岳云以兵败之。兀术兵败,欲归北。秦桧欲议和,讽帝诏诸将班师,以金字牌召岳飞还。飞愤泣,引兵还鄂。兀术复陷河南郡县。秦桧以张九成等七人谤己,皆贬之。九成自号无垢子,乃是文昌化身,通释、道经典。贬知邵州,后乃隐著书。不表。

  辛酉,金改元皇统。兀术陷寿春。诏张俊、刘符救之,金兵奔遁。诏班师,以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秦桧谮飞,罢为万寿观使。桧矫诏下飞于狱。议和已成,奉表称臣于金。除夕,桧逼飞缢死于狱;张宪、岳云斩弃于市。是日,天暗。岳飞昔梦两犬争言,渡江时闻金山僧道月逆知未来,往叩之,因言以梦。道月道:“二犬争言,乃狱字也。惟劝将军潜身遁迹,可免风波之难。”公笑而不信,至被难于风波亭下也。秦桧籍公家资,徙于岭南。飞女银瓶投井死。韩世忠罢为醴泉观使,遂杜门谢客,携酒自乐。

  壬戌,金归徽宗太后之丧。韦太后至。加秦桧太师,封魏国公。时谢石游临安,以相字为名,帝遇之,举杖于地一画,令相之。石曰:“土上加一画,王字也。请再书一字。”帝又以杖书一“问”字。石惊曰:“左右是君,即主上也。”帝曰:“毋多言,明日当召卿。”次日召见,帝于偏殿书一“春”字命相。石曰:“秦头太重,压日无光。”帝默然,赐赏命出。桧闻之,阴以他事中之,窜谢石于岭南。不表。

  且说王世雄曾任长安都尉,在任三年。金兵犯关,与副帅吴磷会兵于同州.败金兵于扶风,复守陕西城治。后升西路长吏,把守潼关。不表。

  却说山东登州府宁海州西门外,离城五里许,有一富户,姓马,名钰,子宜甫。其母初孕时,梦麻姑赐丹一粒,吞之,觉而分娩。生于金天会癸卯岁五月二十日。少有智慧,儿时常咏乘云驾鹤之诗。李无梦见之,曰:“此子真仙材也。”家财巨富,别号马半州。长娶里人孙显忠之女为妻。孙氏生于宋徽宗宣和元年己亥岁正月初五日,母梦白鹤人怀之祥,觉而有孕。生得眉清目秀,少而聪慧天成,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态;酷好翰墨,尚喜赋诗。长适马宜甫,每与夫联句赋诗,不让苏少。但是翁姑早丧,夫妇幸得男材女貌,朝欢暮乐,难免持家主事之烦。幸其有富于家,自当不乏用人。先有金兵犯境,恐遭流乱之忧,幸得生于偏道,不复倾危。不表。

  且说乙丑秋,慧星现,张浚因论时事,贬于连州。

  丙寅,刘子羽卒。初,吏部朱松有疾,以家事托子羽,教其子朱嘉。更后以道义成立。后话不表。

  戊辰,金太师兀术卒,以完颜亮为丞相。

  己已冬,完颜亮端主直而自立,改元天德。大杀宗室,淫乱无伦。复迁都于燕京。宋臣欲伐金,秦桧不许。

  庚午夏,施全刺秦桧于道,不中。辛未,咸平王韩世忠卒。

  甲戌,西辽主夷列殂,诏命其妻权掌国事。为承天皇后,改元崇福。

  乙亥秋,秦桧欲行谋逆,陷张浚等诸贤,忽病不能言。诏封桧建康王,令致仕,是夕死。帝始觉秦桧之奸,诏治秦党,皆窜远州。复张浚、胡寅、张九成等官。

  丙子夏,金改元正隆。钦宗皇帝崩于金。

  已卯春,张九成提举江州太平观,上言金必败盟,因荐陈康伯、朱嘉。九成六月有天使来迎,遂危坐而逝。是秋,召朱嘉,不至;以陈康伯为右仆射。

  庚辰冬,遣虞允文至金贺岁。金主曰:“我将看花于洛阳矣。”允文还奏。康伯请用吴磷、刘椅、王刚中督兵防御。

  辛巳秋,金大举入寇江淮,王刚中与吴磷败之。金主败兵渡淮,刘椅张兵淮阴随之。宋帝亲征,康伯请允文参谋军事。完颜亮趋扬州,军临采石,允文出兵截杀,大败金兵,完颜亮死于军中。允文等请帝班师。冬十月,金人立乌禄于辽阳,更名雍,为金世宗,改元大定。

  壬午五月,宋帝传位太子各,为孝宗。尊高宗为太上皇。召张浚宣抚江淮,追复岳飞官,礼葬于西湖。时宿迁魏胜起兵,克复海州。胜善用大刀,金人见而惧走。胜少与王世雄为友,矢心报国。

  先,王世雄守陋握关,见金兵屡败,正可与二圣报仇,秦桧反出议和,称臣于金,心中衔愤,乃献赋春官,寓言其非,因谓。许旨,而黜其官。

  世雄被黜,回转咸阳,时年四十七岁,唱然叹曰:“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不动心,我今已过矣,尚吞腥啄腐,纤紫怀金,不亦愚乎?”遂与妻和氏言道:“我看拜相封侯,尽似浮云紫雾;腰金系玉,岂如物外闲人?今幸被黜,不至老陷于仕途,若不猛醒急退,只恐深沉于苦海矣。”夫人道:“谚云:陪王如陪虎,食禄似吞钩。今老爷为官被黜,何足挂齿?况你我今已知命之年,幸有二子金宝、金玉,量来不乏后嗣;更兼衣食无亏于体,何劳更向别求哉!”世雄道:“夫人言虽有理,奈何世事如麻,光阴迅速,一息不来,命非我有。欲效汉之留侯、越之范合、晋之葛洪、唐之贾耽,此皆功成名遂,得道登仙,与天地齐其寿,与日月合其明;或乘驾跨鹤游三岛,或骑龙驭虎上九霄。到此之时,岂不快哉!言虽如是,未知天随人愿否。”夫人道:“人有是愿,天必从之。但老爷这一派言语,说得妾身如醉梦初醒,顿觉尘境虚浮,愿老爷早遇明师,得受修身的妙法,可与我修持,夫妇同登仙界,岂不美乎!”世雄笑道:“倘有得道之日,摹路相逢,可以传授,何况夫妻乎?我当自此访问参求,倘然苍天怜感,你我夙有仙根,自有真师相遇,传授至道。”正是:

  夙缘有种今生遇,从此分离断赤绳。不是当年青鸟降,如何一指便飞腾?

  欲知世雄夫妻访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醉仙桥世雄逢道祖 醴泉观钟吕试凡心

  词曰:

  夙缘有种省心早,访学真仙道。一饮琼浆醉思眠,水火自颠倒。花放时,婴姹双手抱。月明时,赏玩不知晓。幻境总非真,变态千魔今已了,不怕无常到。(右调《白雪吟》)

  却说王世雄夫妇二人安心访道,将家事嘱咐长子金玉照管。己卯岁,世雄游于终南,至甘河镇桥畔,见二道者默然而坐,烟霞态度,霄汉精神。世雄知是有道,急忙上前作揖,道:“请问二位仙长,何仙下降?仙籍何方?今在何处名山洞府修炼?缘何至此?使凡夫得睹仙颜,真乃三生有幸。乞师指示来因。”二仙笑道:“我二人虽然不是天上神仙,也曾算个出尘道士。生长朝代有殊,习艺文武各异。昨在蓬莱赴会,今朝欲往青城,至此少憩耳。子今被黜,尘情省矣,更有何求哉?”王世雄听这言语,知是真仙下降,遂倒身下拜,道:“弟子虽脱名缰利锁,不能跳出尘寰。本姓迷昧,未达修真之路;凡躯浊俗,难趋学道之乡。伏乞仙师赐一线之玄机,开愚朦之觉路,含恩感德,殁世不忘。”二仙见其精诚,遂授还丹之诀,逐一指示,复嘱曰:“明春老君圣诞之辰,可复会于醴泉观也。”遂向腰边取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又向袖中取出一个酒杯,满斟一杯,向世雄道:“此是玉液琼浆,世人难逢。饮此一杯,延寿一纪。子夙缘根深,今朝得遇也。”世雄拜谢,执杯就饮。见此酒甘美异常,心中想道:“这样的美酒,何不多与我几杯。”二仙即知其意,向世雄道:“饮此一杯,足睡七日,岂可多饮乎。”即此别过,遂化阵清风而去。

  世雄见二仙化风而去,遂欲回家,忽然四肢发软,醉倒桥上。来往行人见有醉汉在桥,衣襟上有诗一首,云:

  此人不是世间人,昔奉诏书降下尘。

  今日逢仙身醉酒,七天始得睡醒惺。

  众人俱道:“这个是醉仙人!”后将此桥遂名醉仙桥。此是后话,不表。

  却说王世雄在此桥上熟睡七日,却原来这甘河镇在终南山脚,离大魏村路有五六十里,却是通长安的一条大路,将醉仙人这句话早闻到金玉、金宝兄弟二人耳中。兄弟二人商议,一则父亲去游终南,数日杳无信息,亦有可疑;二则闻醉仙奇异,欲去看他一看。兄弟二人遂寻至甘河镇桥上,看见睡着却是自己父亲,见衣襟诗,情知是遇仙饮酒,醉卧在此,急忙雇了马车,将父载回家中。世雄酒醒,将遇仙饮酒之事细说一遍,众人嗟异不已。世雄自思时逢九月九日遇师得道,遂自号重阳;以自知省悟,义理昭明,更名知明。以二师传授口诀日与夫人参悟玄微,同修妙道。至庚辰二月,忽忆复见之语,别了夫人,往南山,上太白,一路探听醴泉观。

  原来这醴泉观在都县与盛厘县交界之处,离终南镇不远,于大魏村相去有二百里之许。那重阳一日走到终南山脚,看看日落西山,月升东海,旅店未逢,人烟疏少。心中正在彷徨,忽见林中照出灯火。重阳寻灯觅迹,走入林中,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屋。只见一个老人燃着门灯,见灯上写着素字“贾府”二字,知是姓贾的,急忙上前作揖,道:“请问公公,此地就是贾府么?”那老人也还了一礼,道:“此地正是贾府。天已将晚,客人至此何事?敢祈说明,待我好去禀明主母。”重阳道:“我是咸阳大魏村人氏,姓王,名世雄,欲往醴泉观进香。路过贵府,看天已晚了,上无招商,下无旅店,但见灯光,寻觅至此。见灯上写着‘贾府’,故知贵府姓贾,特来府上借宿一宵,未知可容纳否?”那老人道:“出门路过借宿,理之当然。但我家老爷去世,诸事悉听太太指挥,请客人少待一刻,待我去禀过太太,再来迎接。”重阳道:“有烦公公。”那老人进去,少刻就掌灯出来,道:“我家太太请老爷进去。”

  那老人关好大门先走,重阳后随。走进许多的廊房,来到一座客厅,但见房舍幽雅,屋角参差。走进厅上坐定,见两厢挂的是名人字画,山水清幽,风情潇洒。忽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捧出一杯香茗,少刻之间,只见厨中搬出丰丰厚厚一桌的大菜,器皿什物,精细不凡。一壶美酒,两副杯筷。忽前见三四个丫头,扶出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出来。重阳一见,这个美人甚么打扮?但见:

  面如满月,眉横两道春山;唇若涂朱,目藏一泓秋水。身披缟素之服,俨然唐国杨妃;腰系碧罗之裙,胜若东吴西子。出言犹莺声宛转,含笑像花蕊吐葩。发似乌云笼柳叶,体如春水泛桃花。气若兰麝芬芳,音同金玉铿锵。正是:月殿桓娥临凡世,瑶池仙女降尘寰。

  那妇人走上前来,打个万福,道:“未知大伯驾到,妾身未曾出外迎接,多有失敬。”重阳也还了一礼,道:“在下往醴泉观进香,路过至此。天晚造府借宿,蒙嫂招留,感激非浅。称呼大伯,恐有误也。”那妇人笑道:“妾先夫在世,尝言咸阳王某,同窗好友,官至总镇,文武全才。今朝一见,仪表非凡,话不虚传。”重阳道:“数十年间仕途劳碌,好友尽忘。听贤嫂之言,仁兄去世,可有几位令郎?”那妇人叹了一口气道:“不幸先夫旧年亡过,膝下全无,空留这份家当。虽有金银满屋,珠玉盈箱,无人执掌。莫言亲房于侄,连知心亲戚全无。妾想这份家当,非有福者不能承受。妾欲选择贤郎而成箕帚,使妾终身有靠。近来这等男子,依妾所见,一无诚实。若是大伯可能俯允,使妾终身有幸矣。”重阳只低头不语,想道:“这个妇人,廉耻全无,摹路相逢,遂托终身之语。那晓得我重阳一心向道,尘情世态,早已看破;酒色财气,一笔钩销。”

  那妇人见重阳低头不语,遂上前斟酒,道:“大伯腹饥,可请饮酒进膳。”重阳道:“我曾许良愿:明晨老君圣诞,诣观拈香。这几天持斋食素,今蒙恩待,乞赐一饭足矣。”那妇人道:“大伯不闻圣人云,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至诚在心,斋戒在口,但求心斋而已,何必定要戒酒除荤,执着于形相也?今大伯执意,难以强劝。”遂唤厨房换了素饭。

  重阳食毕,那妇人令两个丫头送重阳安睡。重阳辞别,随着两个丫头至一房内,见床铺俱已艳丽精洁,就在床上打坐静养多时,忽然睡着。朦胧之间,只见两个丫头进来,陪着那妇人进房。两个丫头回去,那妇人闭上门户,脱去外衣,露出身体,如同白雪一般,一阵香风扑鼻,人帐而来,要与重阳同枕而睡。此时急得重阳心中十分惊慌,想道:“倘然被这尤物缠住,我命休矣!”急忙推开被褥,跳下床来,开门往外就走。但见月光照耀如同白昼。此处即在花园,急就跳出花墙。见是一条大路,趁此月光皎洁,缓步游行。

  忽见前面一阵火光,山坡塌倒,现出两大石匣的金银,光耀夺目。重阳想道:“我此刻金银毫无用处,倘然天赐于我,只可济急救贫。”遂向空祝道:“此物或赐别人,无复我事;或赐于我,敢祈收藏,待我道成,济世累功可也。”忽然金银不见。

  只见山上赶来一只黑虎,利牙张爪,欲食重阳。重阳道:“虎乃百兽之长,能通人言。我王重阳一心向道,何惧之有?悄然先世作孽,今当报应,要食就食,当去则去。”见虎摇头摆尾,上山而去。

  重阳往前就走,不满三里之遥,只见来了一群强盗,手执枪刀,将重阳围住要钱,道:“这个汉子,好生无理,来到此地闯我们的路头,可有银钱留下?饶你狗命!若无银钱,管教你顷刻去见阎君!”重阳见这鼠辈挺枪舞刀,一齐上前,想道:“我若飞身逃走,将来必害后人。何不趁此机会夺他一把刀来,杀他干干净净,以免后人被害?”主意一定,急赶上前,一脚踢去,将个强盗踢倒在地,就夺得一把刀在手,欲斫他一刀,忽听背后人言:“不可,不可!”

  重阳急回头一看,仰跌一跤,觉是南柯一梦。但见身在荒野之地,天色微明。自思梦中之事,诸心净尽,惟有气性未除,还要渐渐锻炼。忽见有人过路,遂问贾府原由。此地二十余里并无人烟,知是神仙显化,试他的道心,重阳愈觉道念坚固。一路行程不表。

  且说钟、吕二仙点化贾府种种变态试他,酒、色、财三字已了,惟有一气未除:“此子前因不昧,可授金液还丹之旨矣。”二仙化作两个教化子,在醴泉观之山门外打架。

  却说重阳到了醴泉观,买来香烛,先去敬香,礼拜祷祝;次则寻访二师。只见山门外,两个教化子在此打架。重阳上前劝解道:“二位为着何事在此打架?”二人道:“我二人讨饭,为饭而打。你到此为的甚么?”重阳想:“二人说话有因。他二人为饭而打,我为求道而来。二人知我意乎?”遂上前作揖道:“我听二位说话有因,可知我的来意么?”二仙复变昔日在甘河镇之形容,道:“你可认得我二人么?”重阳一见,急忙倒身下拜。二仙止住,携手就走。走到无人迹处,三人坐下,传授金丹真旨,遂向东方指曰:“汝何不观之?”重阳向东一望,只见金光灿烁,中有七朵金莲结子。二仙笑曰:“岂止如是而已,将有万朵玉莲房也。”二师遂拂袖而去。

  重阳茫然若失,回转咸阳,将夫人改名和玉蟾。与道友李灵阳结庵同修三载。重阳胎息既成,遂断烟火,居地穴中,养神一十二载,人皆称名“活死人墓”。出穴时,妻和玉赡道果已成。时有史处厚、刘通彻、严处常相继成道,各自云游积功。

  重阳闻朝廷弃川陕之地,遂出关东游,接引群迷,欲应金莲之兆。至嵩山,路遇见二人,道貌不类凡俗,三人相对作揖,同坐谈论。重阳叩问二位道友姓名,二人答道:“我本姓薛,字紫贤。昔日为僧。曾遇我师石杏林真人,同师祖张紫阳真人讲说六字经偈,因是去释从玄,始得还丹真旨。今与徒张环卫觅地炼丹。未知尊师姓名法号?”重阳遂将自己得道本末原由细说一遍,虽则道从钟、吕所传,但而紫贤丹成在先,两人互相钦敬。重阳问道:“尊师今且焉在?”紫贤曰:“吾师已于去岁化矣,留偈曰:‘雷破泥丸穴,真人驾火龙。不知谁下手,打破大虚空?’”

  重阳曰:“味此偈句,足见返神还虚矣。二人今欲何往?”紫贤曰:“将欲谒海赡师祖于华山。我有弟子陈翠虚在惠州,师能往被指示玄微、益其笃信否?”重阳许之。遂别去。

  那陈翠虚,惠州府博罗县白水岩人,名楠,字南木,以盘拢箍桶为业。先遇黎姥山灵人,授《景霄大雷琅书》,能以符水捏土为丸,愈人疾病,人呼为陈泥丸。后遇紫贤真人,授还丹口诀;复遇毗陵大师,授太乙刀圭之道。修炼既成,神异莫测,披发不梳,能敕集天丁,驱龙行雨,执铁鞭济世,日行数百里。尝往侍张紫阳真人,真人诫其勿轻用法,恐招亵读。那翠虚遂听真人之言,戒而勿用。正是:

  法虽助道立根基,有法无根终必危。道法兼修功行足,管教指日步丹墀。

  要知陈泥丸事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老君崆峒会群真 王重阳宁海度诸子

  词曰:

  仙籍以功为上道,宜在尘间讨。三千八百果完全,一旦了然跨鹤会众仙。随机应化善因缘。昔日奉丹诏,今朝采取七金莲。果满功成飞步瑶天。(右调《虞美人》)

  话说王重阳真人到了惠州,访陈翠虚。见一箍桶者念颂云:有漏成无漏,如何水泄通?既能圆密了,内外一真空。

  且说泥丸隐于市,尝与人箍桶时,念了这篇颂,见一道者目中神光四射,必非凡流,急忙上前鞠躬迎谒。重阳曰:“子何所见而迎我也?”翠虚道:“仙长目有神光,顶有紫气,某因识之。”重阳问道:“汝曾师紫贤乎?”曰:“然。”重阳与翠虚走至避静之处,论金丹之旨,无不契合。遂同人天台山面晤紫阳真人,盘桓久之。重阳辞别,邀游海滨。

  癸未,未改元隆兴。是冬,诏征陕州郭雍,不至。雍父忠孝,师事程颐,著《易说》,雍得其学。曾与重阳辨论养生之道,自号白云先生,帝赐号冲晦处士。

  甲申夏,张浚卒。是冬,金攻楚州,魏胜拒敌而死。

  乙酉春,宋改元乾道。陈康伯卒。枢密院王刚中昼坐校书,见陈康伯至,曰:“予日傍桂宫,以子节烈可嘉,帝君命召归王局,同赴峰同会去。”刚中遂卒。

  却说太上老君命尹喜真人邀集群真,类叙有功之仙,于丁亥三月十八日齐到崆峒报功复命。道旨一出,诸仙咸集,谒见老君。老君命各谈玄旨,别叙真功,语类不同,会归宗旨。老君命设天厨之宴,次第排坐。上元天官唐尧圣帝曰:“人起贪嗔,酿此劫运。某等不能化及万汇,保合太和,虽勤厥职,实愧无功。”老君顾文始等曰:“善哉诸子,功德大矣!救苍生于水火,化烦恼于清凉。天心顺遂,金篆垂勋。但度人济世,以何为旨,试再言之。”

  文始真人曰:“古今四方之俗,先和后事,捐忿塞欲,简物恕人,权其轻重而导之可也。”老君曰:“子言甚善。”

  正阳曰:“旁门小法,易为见功,而人喜之,互相传授,至死不悟,败坏大道。自己深沉苦海,返思牵引他人,劝诱愚人,自彰法式,死人重泉。真可悲也。”老君曰:“此固凡夫少识,亦由邪说流行,故使迷徒难以省悟。汝等急宜救正,可令其觉悟耳。”正阳呈上《破迷正道歌》,老君观之,曰:“得此足破旁门,使迷者觉悟。今生虽不能成真,转世可涉大道之径也。”

  纯阳呈《敲爻歌》并《直指大丹歌》、《渔父词》,海赡呈《还丹赋》、《至真歌》,阴长生呈《龙虎歌》,严君平献《铅汞歌》,许施阳进《醉思仙歌》,诸仙纷纷进呈。老君视之,赞日:“足见诸子度世心切,可称吾道长城也。”命侍女各进醍醐,诸真畅饮。

  中上地官虞舜圣帝曰:“适奉玉敕:岳氏忠良,已升天界;秦桧奸雄,立堕三途。但宋金强弱,将何了结?”老君曰:“金人好杀,惨毒太甚,将来受报于蒙古,必当倍之。”遂命大容启《道藏》,取经付诸仙曰:“此《度人经》、《玉枢经》、《三官经》人能受持读诵,可以消灾解厄。《大梵斗》、《朝真科》,礼之可以请福延生。《生神章》、《济炼科》、《救苦经》、《生大经》,诵之可度亡升迁。《玉皇经》、《三洞经》、《大洞经》、《道德经》、《黄庭经》、《龙虎经》、《阴符经》、《清静经》悟之而可得道成真。尔等可将此经传示信道之人,令其读诵参悟,有志者自可人圣超凡矣。”众真拜辞,老君命伶伦等送出山前,各登云程。

  老君知两河大疫,虽有冯长等在彼,救济不逮,欲往助之。李凝阳亦愿随行。

  却说河东冯渐,即冯长化世。初以明经入仕,性与俗背,弃官居伊水,时以药治疫。时有道士李君,以道术行于金邦,尤善视鬼。李君更推重冯渐,人称渐名,鬼即遁去。李君更教患家以“渐”字题门,鬼见之即避。

  却说李凝阳去游长安,自称李客,常披蓑戴笠,腰系葫芦,在城中卖杀鼠药,以木鼠为记。或有人买药,即曰:“此药不单杀鼠,兼疗疾病。”书店张赞买药杀鼠,灯下见大鼠数头争食其药,俄见鼠生羽翼飞去。赞异之,因问李客求药。客云:“药已尽矣。”赞归言之,其父年余七十,久患风症,乃取鼠食余药舐食,顿觉病除。

  凝阳去往终南,会正阳、纯阳。正遇王重阳来到,拜谢师恩,并将妻和玉赡成道之由细说一遍。正阳道:“汝妻本瑶池守花青鸟精卫降凡,夙因不昧,汝传授他修成道果,更兼积功累行,他日位证金仙,无复羽毛之累矣。”

  三仙正在笑谈,只见凝阳到来。正阳、纯阳出洞迎人,命重阳拜见道祖:“此位即异形真仙李凝阳道君。”重阳倒身下拜,凝阳急忙留住,道:“汝是通程真人王升下世,不昧前因,幸得钟、吕二仙化度,方能得道成真。夙愿宏深,度人心切,他日功圆,仙秩高矣。”重阳听凝阳之言,始知本来面目。复向凝阳行礼道:“不是二师度化,焉能得觐道祖仙容?今蒙恩指点,誓当尽心济度。”遂拜辞三仙,回转东海。三仙亦送出洞门而别。凝阳与钟、吕二仙在终南游玩。不表。

  且说马宜甫娶孙氏为妻,男材女貌,夫妇如鱼水一般,朝夕吟诗答对,其乐可知。后直甫身人黄门,不求上达,不乐仕进。连生三子:长曰庭珍,次曰庭瑞,三曰庭圭。三子长成,各成配偶。正是光阴荏苒,不觉年长四十五岁。原来孙氏长了四春,年四十九矣。那宜甫昼寝,见一道士携其登天,遍游圣境,景致非常。觉而有感,题诗云:

  梦人华胥到九天,天中处处住群仙。

  香飘紫阙龙鸾舞,瑞映丹台狮懈眠。

  凡境原非真境乐,人身难比法身坚。

  红尘富贵终非久,跳出樊笼寿万年。

  孙氏看见这首诗,暗暗称奇,遂问员外诗意。宜甫道:“梦游天府有感,因作是诗。我想人生在世,料不能久,上寿者百岁,中寿者八十,下寿者六十。圣人云:五十而知天命。我和你知命之年已至,日落将近西山,若不急早回头猛省,老来难躲无常。趁此色身尚健之时,访个明师,早求度世之方,修个长生不死之神仙;逍遥物外,做个与天齐寿之仙子。十洲三岛,举念即至;大千世界,任意邀游。到此之时,岂不快哉!”

  孙氏道:“员外说修仙之事,甚妙。但我和你是个凡夫俗子,焉能妄想至此呼。怕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惹人取笑耳。”宜甫道:“自古迄今,得道者数万,拔宅者有数百家,皆是凡人修炼后成真仙。岂不闻古诗云:

  万劫千生到此生,此生总是夙生成。

  今生不把此身度,空在世问争利名。

  谛观仙传,古来多少根基浅者,千魔万难,苦志修身,今世不成,求其来世;来根厚者,早遇真师,得授至道,三年五载,直超三界。若论来根,我和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今生得产富贵,尝存济世之心,目前子孙满堂,夫妇更无疾病,这就是大根基也。我欲出外寻访道德之师,传授长生之道,修成一个天仙,方满我平生之愿矣。”

  孙氏笑道:“古人有言:夫荣妻贵。我员外修成一个神仙,做妻岂有不仙乎?”宜甫道:“这神仙二字,乃天上之荣贵,岂同凡间可比?夫荣妻贵乃凡人之话,修仙之事,谚云‘公修公得,婆修婆得,自修自得’,这叫做‘各人修身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食在我腹,你焉能饱乎?且如世人在世,父子、夫妻、兄弟、朋友,至於大难一到,子不能随父,妻乌得随夫?各人奔走各人的路,生离死别终有时。”

  这一段言语,说得孙氏如醉方醒,向员外道:“我员外倘然访得明师,可能与妻同修否?”宜甫道:“志同,外人却成契友;心背,至亲即是他人矣。”

  过了几天,马员外人城有事,走到城门,因天气暑热,少坐片时,买瓜止渴。见一老道走来,也就坐下。你道怎生模样?但见:

  头戴清风巾,足踏多耳芒鞋;手拿净尘拂,身披千针袖袄。双眸炯炯,两道金光如电闪;含神默默,一团和气似龟藏。耳大鼻隆,面凝金色;额高眉阔,舌络锦纹。坐如磐石,步若轻风。正是:无人无我真如体,不灭不生自在心。

  马钰见此人形容苍古,体相不凡,遂买一个瓜,向前道:“老师父,我看这天气炎热,身穿袖袄,不怕暑蒸?我买这瓜儿与你结个缘。”重阳不语,执过手来就吃,却从瓜蒂食起。马钰道:“这个瓜蒂是苦的,何不弃之?”重阳曰:“香从臭里得,甜向苦中来。”马钰复问道:“老师父何方人氏?到此何事?”重阳道:“不远千里而来,特来扶醉汉耳。”马钰异之,知是有道,遂上前深深打躬,道:“弟子见师形容迥异,出言不凡,有意度人,请师到我家中养息几天,未知老师尊意若何?”

  重阳见他至诚虔恭,知是道器,遂与马钰同至家中。厅上坐定,急命家童烹茶设斋。重阳止道:“贫道出山,久避烟火。”马钰听言,愈加恭敬,急忙命家童请出孙氏,道:“我今日进城,路遇这位真仙。他不食烟火多年,此人必定有道。”就叫孙氏上前,夫妇一同参拜。重阳一见这妇人,年虽已近知命,体相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但其目前道心未固,待我慢慢琢磨。

  马钰请师到花厅养静,每日买些瓜果之物供养。重阳将马钰更名处钰,字通宝,号丹阳。丹阳拜谢,问师曰:“何为道?”重阳答曰:“道是虚无体,强名曰先天。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前。”

  丹阳即悟大略,事师不倦,日与谈玄论道。重阳分梨与丹阳同食,尝作诗省之,诗曰:

  此物外圆内却坚,中含一点是先天。

  收来尝以凝花露,放去观如出水莲。

  劈破鸿蒙修妙道,剖开太极拣真铅。

  时人不识玄元理,那晓食梨有秘传?

  凡分梨十次,每次必有诗以化之,多方指点,丹阳尝未觉悟。不表。

  却说登州府宁海州,时有一人,姓谭名玉,字伯玉。祖居河南洛阳县人氏,因金兵南渡袭汴京,逃出,至山东登州宁海寄住。缘登、莱、青三府之地近於海滨,不顺大路,虽金人至此,得其城池,百姓归降,故未大动干戈,到也安宁,故有外人逃入境中。这谭玉生於金太宗天会癸卯元年三月初一日,生时有彩霞照室之祥,少有敏慧,却遇金兵作乱,随父逃奔宁海,开店度日。父亲亡故,尝甘淡泊,笃好清虚,不思娶妻传后,独念固守元精。至四十二岁,忽患风痹之症,求医罔效,服药无灵,曾有三载,行路艰难。忽闻马员外家中有一位神仙,冬夏单衣,不食烟火之食。“倘有灵验,能使患痊如故,我就哀求出家。”主意一定,坐了一乘轿子,到了马家门首下轿,入内问讯。马家家人引进花厅相见。

  丹阳问知来由,引见师父。那谭玉一见重阳,卓荦有异,知是神仙临凡,急忙倒身下拜,求疗沉疴。重阳与其神观,观其夙缘有种,根器不凡,就将葫芦内取出丹丸三颗,向谭玉道:“当用无根水煎服,熟睡一时,病体即刻痊愈。”正是:

  夙缘有种今生遇,得道修持却在人。不是谭生勤苦志,焉能他日见天真?

  要知谭玉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王重阳出神试真心 孙不二殒容求至道

  词曰:

  真志学仙道,宜向个中着意求。精修苦志勤烹炼,调和铅汞结丹头。变化飞腾自优悠。三试女俦真心格,殒容求道尘情却。尘情却,指示玄功炼魂魄。

  却说丹阳急忙令家童取无根水煎茶,与谭玉服下;引至床房,令其熟睡。那谭玉服此丹药,睡了醒来,遂觉病痊,精神清爽。遂到重阳跟前,叩求度世。重阳道:“凡修道之人,入道易,闻道难;闻道易,而守道难;守道易,而成道难;成道易,而了道难。汝年已四旬余矣,精神耗散,返还不易,虽要立勇猛心,发坚固志,初从念头上扫刷,次从尘境中留心,直到一念不起,一尘不染,那时真道可闻,真法可修。我今收你,必当改装换像,取名处端,字通正,号长真可也。”那长真拜谢师父,次拜丹阳师兄。遂回到店中,将物件典卖定妥,来到丹阳家中侍师。不表。

  却说重阳在马家住了四月有余,孙氏还未深信,虽有丹阳往来传语,略不解悟。时当十月天气,肃风微起,霜露初降,金菊绽黄篱畔,芙蓉艳丽园中。重阳心花开放,咏诗云:

  入国曾见玉芙蓉,娇袅芬芸积翠浓。

  艳丽全凭夤夜月,殷勤准的蓦然风。

  花残叶落韶光去,树老枝枯霜雪逢。

  欲使根原长不死,劝君急早觅金公。

  重阳咏毕,垂眉而坐。丹阳入,见师父诗中含意,有打动孙氏之心,奈何孙氏迷而不觉,只可缓缓善诱,遂抄这首诗带回自己丹房养静。不表。

  却说重阳见孙氏执迷不省,就出了阳神,来到孙氏房中,将孙氏抱住。孙氏急忙尽力推去,方能脱身,急走出房去,欲去告诉丹阳知道。自思道:“我员外将此人当一个活神仙看待,奈何此人色心尚且未断,道在何处?想我员外被他哄骗耳。想此人来到我家四月有余,未食火食,焉能色心还未断绝?亦有可疑。我去告知员外,员外未必信我,反为不美。只得忍耐而已。”

  过了几天,又见重阳入房而来,急忙避过,反转脸皮说道:“你这狂人,正无廉耻!自从你到我家,我夫将你当个活神仙看待,住了数月,反来到我的房中调戏,我去告知员外,看你脸面放在何处?还不急速出去!”重阳道:“我昔在终南养道,尝甘淡泊,欲念全无。今到你家这几个月之间,颇而精神充足,谚云:饱暖起思欲,饥寒守自然。敢祈方便,结我一个缘罢。”孙氏听这言语,十分懊恼,急忙走到丹阳房中,将师父来到房中调戏数次之事说了一遍,又道:“你将此人当个活神仙看待,留在家中数月,他反无耻做出此事,幸我这几次未曾缠身。倘然被缠之时,高叫起来,家中大小之人看见,觉无脸面,若然不叫,岂不终身被污?依我所见,急速打发他回去,可免后话。”

  丹阳听说此言,心中有些含愤,道:“你这个贱人,好不通方!我师父来到我家四月有余,日在花厅打坐,足迹未尝出门,朝暮如是。你自己迷昧不省,不肯皈依,不信道德,这是你自的根基浅薄,所以不信,到也罢了,反到我面前说这是非,师父来到房中调戏的话语。你将血口喷人,罪业不少!”孙氏道:“听你之言,是妾说谎不成?”丹阳道:“既然真有此事,下次你将他在房中,来叫我亲眼看见,方可信你。”孙氏低头不语,心中纳闷。回转自己房中,想道:“此人若然自此不人我房,员外必定说我说谎是实。倘然再来,我定要将他锁住,叫他亲目看见,方释我今日之恨,使员外信我言不负也。”

  过了几天,又见重阳走入房中,孙氏急忙拿了一把锁,将门锁住。走到丹阳房中,叫道:“员外速来!今日我将那道士锁在房中了。”丹阳急忙同孙氏走到门外,孙氏将锁开了,丹阳走进房中,四顾杳无动静,遂问孙氏:“师父在於何处?”孙氏进房寻觅,踪迹全无,连床上床下四维找寻,不见形影,弄得恍恍惚惚,如痴如醉一般。丹阳道:“你说将师父锁在房中,今在何处?这样谎言乱语!你在房中寻出师父,到也罢了;倘然寻不出来,我定要打你,使下次不得说谎害人!”孙氏心中惭愧,双眼垂下泪来,说道:“我孙氏白日见了鬼不成?倘然不是见鬼,房中无人,自将门锁上叫你来看,岂不自招祸殃哉!”

  丹阳思之,急忙走到花厅,只见师父闭目垂帘。回到孙氏房中,向孙氏道:“这是错怪你了。我尝与师父谈道,闻师父言:‘大道圆成,阳神出现。身外有身,随机应变,神通莫测。入金石而无碍,步日月而无影。能乘鹤跨凤,能驾景腾空。’方才到你房中,乃是师父通神变化,试你的真心。故数日之前,师父有咏芙蓉之诗,诗中含意,有度你之心。”

  孙氏听丹阳之言,如梦初觉一般,道:“既师父诗中含意,员外何不早说?”遂同丹阳到房。取出诗笺,孙氏见之,心中觉悟,向丹阳道:“这首诗师父以芙蓉为表,内含诗意,分明开晓於我。芙蓉虽娆艳美丽,难免树老花落之苦。妾今年近半百,气血枯衰,若不急早修炼,将来难免沉沦苦趣矣。岂知师父神通变化,到我房中数次,试我心田,幸得心怀不字,虽有微言触犯,别无他意,谅师父不能责我。乞员外代妾师父跟前表明心意,欲来师指点修道的原由,使我人道有门,修真有路矣。”丹阳道:“幸亏师父试你之际,无起得罪之心。倘有粗言冒犯,决定不肯收你。但师父出神试心,虽有微言冲动,谅不见责。我去禀明师父,待师父如何发落可也。”

  遂走到花厅,只见师父与长真正在谈道。丹阳走到师父面前,行了一礼,道:“方才蒙师恩重,去点化孙氏。倘然孙氏无知,有言触犯,乞师赦宥。”长真道:“马师兄说在那里?我见师父坐此,未曾出外行走,何曾去化孙师兄?”丹阳道:“师父之事,固非你知。”重阳闻之,亦当作不知。丹阳禀道:“我妻孙氏,今见师父有此神通变化,心中大觉惭愧,欲到师父跟前求师度脱,未知我师如何开发?请师指示。”重阳道:“你妻孙氏既已觉悟,你可同他到此,我自有言语嘱咐。”

  丹阳道了师命,去唤孙氏。到了师父面前,孙氏倒身下拜道:“弟子凡流俗眼,不识天仙下降,赦宥往瞽,恳赐宏恩,敢祈收录。乞赐一缕之真机,能开平生之觉路。倘得师父洪慈,苍天怜悯,修得长生不死,永远不忘师恩也。”重阳道:“大道圆成,岂独长生不死而已,更可跳出天外之天。但汝年纪虽近半百,体相犹觉艳丽,恐汝道心不固,反兼道友们有亏。并且气血衰耗,犹恐还丹不易。只可广积阴功,专求来生因果,转生男体,不昧前因。待丹阳成道,我可命他来度汝,修持道果,可入仙班矣。”

  孙氏听师父之言今生不能成道,必待来世转托男身,待丹阳道成,方来度我。自想生死轮回虽然有定,阴功果报自然无差,今生既悟前非,兼有真师相遇,尚且不能度世,未必来生能省悟否。倘然不肯省悟,岂不永堕沉沦矣?尝闻百虫鸟兽皆能修成精果,何况我今已得人身,难道不如鸟兽乎?但师父看我容貌艳丽,倘道心不固,恐曳害道友。遂发起一个刚勇之心,拜别师父,回转自己的房中,将一个铁灯碗用一把火铃铃住,满添灯油,放在炉上,将油煎滚,闭住口眼,向自面上一泼。这一浇,烧得脸皮熟烂,遂将油迹擦净。拿来镜于一照,但见自的脸上像个唱戏花脸一般,来到花厅之上。

  丹阳看见,大着一惊,心中难忍,不觉垂下泪来。长真一见,叹道:“世间那有这样的女人!立志如是,何愁大道不成?亘古罕稀,真个难得!”孙氏走到师父面前,跪下道:“弟子像这个样子,未知可修身否?”重阳抬头一看,大着一惊,道:“汝既有这般志向,那怕大道不成?真是世间罕有!这样的刚志,可称女中之丈夫也。我将汝取名不二,更壮汝志。”遂咏诗赞道:

  羡慕贤徒夙世缘,今朝方坐采莲船。殒容损体求真道,刚志坚心炼汞铅。想似麻姑临下土,犹如妙相降瑶天。功成果满诏书至,可算女中第一仙。

  重阳向不二道:“汝虽有真志修身,但不可执着,恐遭魔境。汝今年近半百,更兼生男育女,真元有亏。凡修道之工固无定限,须要立始终不怠之志,时时留心刻刻堤防。幸汝夙缘有种,先天未曾破尽,还可修炼还丹。倘然天癸已绝,气血耗竭,虽有道念,欲得成道难矣。盖女人十四岁则天癸降,至四十九岁,卦爻破尽,天癸当绝。汝今未绝者,知先天未败,家富心坦之故耳。男人修身,先降白虎;女人修身,先斩赤龙。赤龙既斩,丹基筑矣。盖男人白虎降之不易,女人赤龙斩之尤难。欲斩赤龙,要在除欲。欲念既除,元神自定。神定心清,元气复升,采之炼之,五脏充盈,五气交结,始成胎婴。神胎满足,出幽入冥。再养再炼,上朝三清。为师今将天符灵录、太阴炼形秘诀传汝,勤修苦炼,可同丹阳穷究妙旨,汝辈皆可改妆换像,俱可师兄师弟称呼,自然成道有日。但要谨慎守持,不可唐丧日月,磋路光阴。人生不久,转瞬无常,谨之,慎之!”不二再拜稽首而起,复向丹阳、长真等各各稽首,丹阳、长真亦各还礼毕,不二回转房中。

  过了几天,不二与丹阳商议道:“你我既得师尊传授妙旨,必须下手用工。但家中的事务还未清白,我想师父在我家中,有人来客去,不能清静;况有师兄师弟出入,有些不便处。你可与师父商议,另外创造一座庙宇,与师父并及道友们俱可安单。你道此事如何?”丹阳道:“汝所言正合我意。必要如是方可安单。”丹阳遂至花厅与师父商议,将不二所言之事细说一遍。重阳道:“汝等言论,正合我意。但须择一处清静之地,多费几千银子,造起一座好庙,恐后来道侣众多,也好应用。”

  丹阳领命,择一处极妙之地,离家约有二里许。遂择日起工,未满二月,功成告竣。共造大小房屋八十余间,共结费银一万余两。请师父取个庙名,重阳道:“此庙造成,为全真道侣所栖,就可立名全真庵可也。”於是师徒们欢喜,遂择日进住。

  重阳与长真等进了全真庵居住,丹阳以家事付子庭珍料理,夫妇倾心学道。重阳以《金丹秘诀》五篇并口诀传授丹阳。丹阳自得口诀,改妆道像,头挽三髻,以示永远不忘师恩,日与不二同修参悟玄旨,殷勤修炼。日间在全真庵照管事务,夜间回转家中养静。正是:

  大道不分男共女,全凭心地立根基。

  夙缘有种今生悟,急早回头莫教迟。

  欲知丹阳不二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丘启法访道觅真师 郝恬然求玄闻至道

  词曰:

  真志访道,坚心受苦,不退是刚强。冷淡尘情,放下名利,不落是非场。千魔万难尽,自然遍体发馨香。功圆道备,逍遥快乐,满饮这琼浆。(右调《少年游》)

  话说登州府栖霞县滨都地方,有一善士丘德恕,父文结,母杨氏,祖居燕京。因天下变乱,迁居山东。父母早亡。娶妻欧氏,家中殷富,夫妇行善乐道。连生三子二女:长子启崇,次子启书,三子启法;长女曰玉兰,次女曰兰英。惟三子启法于金熙宗皇统八年、即宋高宗绍兴十八年戊辰岁正月十九日诞生。当生之时,有虹霓贯室,彩雾弥空。德恕道:“此子将来必非凡器。”

  这启法少而好道,颖悟强记,资性过人。不羡繁华,笃好清静。十六岁弃家慕道,访至嵛山三官堂,投师出家,改名法通。越三年,时年长十九岁,童真勉学。见师外真内伪,谅无道德。忽闻宁海全真庵有一位重阳王师,道德高超,逆知未来,遂往访之。至全真庵客堂坐下,见一道友,头挽三髻,三绺微须,身穿皂袍,手拿麈尾,来到客堂。法通急忙顶礼,丹阳亦还礼,请坐,就叫知随取茶。

  饮毕,丹阳见这道友年纪不满二十,生得神清骨秀,必非下愚之人,遂问道:“这位道友,仙乡何处?仙观何方?”法通答道:“弟子乃栖霞县人氏,今在嵛山三官堂出家。”丹阳道:“请告令师。”法通答道:“恩师姓张,上道下继。”丹阳复问道:“自己仙姓法号?”法通答道:“弟子姓丘,草字法通。转敬师父仙姓法号?”丹阳答道:“俗姓马,草字丹阳。请问到此何事?”法通道:“昨闻宝庵有一位重阳王师父,道高德隆,才大学广,逆知未来,是住世之神仙。弟子愚昧,欲求度世,乞投门下,朝夕待训,未知肯容纳否?特乞马师父与我作一个引进之师,不知尊意若何?”丹阳道:“既然如此,在此修身学道,大家有缘凑合,我同你去见师父可也。”法通道:“有劳马师父。”

  二人走到重阳丹房,法通上前跪下,道:“弟子特来投师学道,望师父大发慈悲,救度弟子,没世不忘师恩也。”重阳听言,睁开慧眼一观,观其夙世根深,暗想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吾辈皆不及也。必须尽意将他锻炼。”由是将目复闭,口中咏诗云:

  细密金鳞戏碧流,能寻香饵会吞钩。

  被余缓缓收纶线,拽入蓬莱得自游。

  咏毕,闭口如帘。丹阳所师父诗中之意,自能度脱,因何闭目不睬,未知何故。那法通跪得足有一个时候,跪得脚麻膝痛,双眼流泪。此时丹阳有些怜愍,哀告师父道:“这位丘道友跪得时候太久,望师父开恻隐之心,收留于他。”重阳道:“你收我不要。”又闭目不言。那法通十分哀求苦告,总是一言不发。

  丹阳道:“莫非我师与你无缘?你可回去,另投别个有道之师去罢。既不收你,你在此跪死也是枉然。”法通起来,哀悲大哭,向丹阳道:“非是我与师父无缘,总是我的根浅福薄。今遇真师,不能得度,想我这等薄福之人,在世何用?到不如寻一死路去罢。”

  此时丹阳与长真等听他言语,正是悲凄难忍,向法通道:“你在此住定,待我等缓缓相劝师父,倘然收你未可。”法通向长真、丹阳磕头道:“今蒙二师洪恩怜愍,重恩难报。”丹阳向长真道:“初闻师父诗中之意,自能收纳,又不知何意却之?”

  过了几天,丹阳复向师父道:“我看丘道友是个真心向道之人,乞师父收留他。”重阳道:“我的心思,非汝辈所知。你既怜他,你可收他罢。”丹阳无可奈何,复向长真等商议。长真道:“师父断然不肯收他,其中必有缘故,你我难以测度。何不师兄代师父收他,岂不是一样?他就拜你做个引进的师父,岂不美哉!”丹阳道:“汝言有理。烦你向法通说明方可。”长真遂向法通道:“师父断然不肯收你,我叫马丹阳代师父收你,总是一样。你可拜马丹阳师兄为引进的师父。”法通听长真之言,遂拜马丹阳为引进,拜了四拜,复向各位师兄叙礼毕。

  丹阳向法通道:“师父不肯收你,今听长真师兄之言,我权代师父将你收下。今将你改名处机,字通密,道号符阳。自此之后,你必须严守清现,勤修道业;在师父面前更要殷勤侍候,不可违命。倘然日后师徒情意相投之时,大道可闻矣。”处机复向丹阳作了一揖道:“弟子谨遵马师父之命,不敢违背。”丹阳道:“此是你错了。我与你是师兄师弟,不可师父称呼。”处机道:“都蒙怜愍,敢忘尊恩!”丹阳道:“今且师兄师弟,不必谦虚。但愿立勇猛之心,发坚刚之志,修成一个大罗天仙,余心乐矣。”

  过了几天,重阳与众道友谈玄说妙,只见处机走来,就闭口不言,非单一次,常常如是。众人俱道师父与处机无缘。处机在师父跟前朝夕侍候,殷勤不怠。不表。

  却说丁亥秋七月,江淮、山东大旱,万民惊慌。各州府县官员设坛祈雨,命僧道打醮设斋,毫无应验。这宁海州乡民人等,俱知马员外接来一位神仙,能知未来之事,大众商议:何不往全真庵祈雨?倘然有应,人民获庆,未可见得。于是约了七八个的乡绅耆老,来到全真庵。丹阳出来,诘其来由,知为祈雨之事。众人见马员外道妆改扮,头挽三髻,知是出家,各各赞羡不已。大众说道:“这许久未曾下雨,百姓张惶。本州老爷请僧道斋醮,一无应验。闻宝庵有位神仙,能知未来之事,我们特来祷告。乞员外指示,我们好去求告。倘然有应,万民仰惠。”丹阳道:“祈雨乃是一件大事,未知我师果能否。我引你们进去求求看。”

  丹阳先走,众人后随,来到重阳丹房。大众上前跪下,将天旱祈雨之事哀求苦告,说了一遍。重阳低头不语,默坐一回,开言道:“明日午时,可有大雨。”众人各各叩头而去。有等信者,道神仙言语必然有应;有等不信者,俱道众人求他,乃随日应酬之话,免得大众缠他。众人言语不一,纷纷乱说。

  至明晨,红日旭旭。直至傍午,忽见轰雷掣电,大雨滂沱,下了半日。正是:久晴逢甘雨,万物得苏生。这一州人人称赞,个个欢欣,俱道真是个活神仙下降,大众赞羡。不表。

  却说本府文登县城内有一位老爷,姓郝名磷,字步鳌,号恬然,生于金熙宗天眷庚申岁,止月初三日诞生。幼而好道,智慧天成。家有一弟名瑾。父母相继而逝。家财豪富,世袭都尉。喜读《易经》,善能卜筮。时在本城,现任守备,出兵追贼,在海口战了一阵,丧了许多的兵将。郝磷单骑落荒而逃,后面贼兵追急,忽然大起黑雾笼罩,当面不见人形,方能逃回本处。回营自觉道:“这一回不是苍天怜愍,发起这道黑雾,安有活命回营?”想仕途险幻,尘境虚浮,富贵荣华,恰如南柯一梦;王侯将相,尽似水上浮沤。看破尘情,辞官不做,将家事交与弟瑾照管。是年二十五岁,弃家访道,身带银子二百两,别弟出外,隐在卜筮林中。

  遍访三年,未遇明师。时正到宁海城内,茶馆之中坐下,忽听得个个称赞:“好个活神仙下降!”郝磷问其原由,始知重阳真人的来历,想道:“我在外遍访三年,未得明师相遇。今此处有这样的高人,我若不去访他,岂不错过?”遂离了茶馆,向那全真庵而来。进了庵中,抬头一看,只见好一座大庙。走到客堂坐下,只见一个年幼的道童送茶出来,恬然问道:“你这里是那位当家?”道童答道:“乃是马师父当家。”恬然道:“烦你请马师父出来一见。”那道童进去不多时,只见内中走出一个道士,头挽三髻,身披鹤氅,三绺微须,年纪约有四十余岁,知是当家,急忙站起。

  却说马丹阳来到客堂,见一人年纪未满三十,生得眉清目秀,满面慈容,心中想道:“此人必定为访道而来。”遂上前施礼道:“这位先生,贵府何处?高姓大名?”恬然急忙还礼,答道:“愚下卑地文登县人氏,姓郝名磷,字步鳌,草字恬然。转敬师父仙姓法号?”丹阳道:“贫道姓马,草字丹阳。请问先生来到卑庵有何贵干?”恬然答道:“不瞒马师父说,愚下自幼好道,喜观丹经。今觉尘情虚幻,弃家访道,在外遍访三载,并无一个有道之人相遇。余所见者,皆是外真内伪名利之徒、傍道之辈,不足于道。今在宁海城内才闻宝庵有一位重阳师父,道德高超,能逆知未来之事,愚下特来求见。未知可能容见否?”丹阳道:“我家师从来厌人喧哗吵闹,今见先生乃是远方人氏,来到此地寻访,岂有不见之理?我同你去见师父。”

  二人相推,就走到重阳丹房。丹阳指道:“此位就是。”恬然举目一看,只见这老道生得额高眉阔,鼻隆口方,满口黑胡,形容魁伟,坐如泰山,体若苍松,唇若涂朱,眼放神光。“此位不是蓬岛真人,定然十洲仙客。我在外遍访三年,尝未遇着这样的仙风道骨。今朝得遇,乃是三生有幸,夙缘之善庆也。我不投师,待等几时?”回头向丹阳道:“我今特来访师出家,非闲游也,还望师兄与我一作引进,对师父说明可也。”

  丹阳道:“既然如此,你少站一刻,待我进去禀过师父。”遂走到师父跟前,稽首道:“启禀师父:本府文登县来了一位先生,姓郝名磷,宇步鳌,特来投师出家。乞师父慈恩发落。”重阳道:“你叫他进来。”丹阳回头叫:“郝先生,我师父命你进见。”恬然应命,进了丹房,上前跪下,道:“弟子真心弃家求道,访寻明师,三载不遇。今朝得见尊容,乃弟子三生之幸也。乞师父大发慈悲,救度弟子,没世不忘师恩也。”

  重阳将他一看,果有几分仙骨:此子日后到有真仙之分。就开言道:“修道却是一条的苦路,无真志者,不是易行。我看你是一个为官出身之人,享惯荣华富贵之福,坐的是高车大马,吃的是珍馐百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居的是红楼暖阁。出家之人有千般苦楚,百节魔难,非轻易也。我看你受不起这等苦楚,回转家中安享荣华,可行方便广积阴功,修积来生因果,也是个修因的路头,你何必定要出家,受些苦恼,有何益处?”

  恬然道:“弟子若是贪恋荣华富贵,不肯弃官别家,在外遍访三年,不到师父跟前投师出家。既来出家,愿求长生久视之大道,金液还丹之口诀,不怕千辛万苦,总是心甘。”重阳道:“你要一定出家受苦,要立大刚大志、始终不怠之心,不可违背为师的清规,谨遵太上的律法,兢兢惕惕,靡刻不离心怀;澄澄湛湛,当明本来真性。毋劳汝形,毋摇汝精,毋使其思虑营营,乃可以长生。欲长生者,必要先修三皈,后守五戒,然后乃可闻道也。我将你改取法名大通,字太古,号广宁。另择良辰,改妆换像道妆打扮,方谓仙家弟子也。”正是:

  修身必假外修持,内外兼修道可期。

  炼到心中无一物,蟾光终日照须弥。

  要知郝太古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重阳子南游逢了道 王孝先北转遇真师

  词曰:

  忙忙世事如丧狗,世态炎凉,转眼无何有。时人尽逐乌飞走,我今不落无常手。为甚将身苦海漂,富贵荣华,安享何可久。如今识破是非门,终须不在他人后。(右调《蝶恋花》)

  话说郝太古听师父之言,遂问道:“弟子闻师之言,欲修正道,必须先修三皈,后修五戒。未知何为三皈五戒?乞师指示。”重阳道:“三皈者,释谓佛法僧,道谓道经师。总而言之,即是自身中精气神也。所以皈依道,离欲尊,永脱轮回。修道之人,常守本性元神,居于性地,毋使思虑妄想扰害心君。外相不入,内相不出,将个识神自然化成不生不灭之元神,久久存养,方离爱河欲海之苦恼。道果圆成,可脱六道轮回之死生,岂不离去欲念之尊贵乎?皈依经,两足尊,得闻正法。真修大道者,恐元神无所依托,落于幻空,不能足踏实地,故太上流传三十六部尊经,正法眼藏,使人可达修真之路,有所修证,不为外道修罗所惑,不落傍道,自然炼养元气,助化元神。是有神气两足之尊贵,可得长生久视之大道,故有正法可闻也。皈依师,众中尊,不落邪见。即今者,有外道纷纷,傍门多种,或用搬运精髓,开关补脑;或用咽津纳气,服气餐霞;或用采战之术;或用御女之功;或将山根一穴,指为玄关,以二目谓阴阳;或将五金八石,当于至宝,以谓身中铅汞;或持咒念佛,打七炼魔;或存神默想,导出阴神;以及绝谷休粮,烧茅炼汞,种种异类傍门,不可记极。总属幻化之躯纽索,难得超凡人圣。所以须得真师口诀,炼精化气,炼气育神,炼神返虚;阳神出现,跳出天外之天,与太虚同体,日月同明。天地有坏,而吾身不坏,故名万劫不坏之金仙。是曰圣,曰仙,曰佛,岂不众中之尊乎?所以不落邪妄之所见,方知有真道可修也。凡修道者,常将此身中之三宝常住身中,毋使耗散,是曰‘常住三宝’。今者这些凡僧俗子,不知自身三宝之作用,认作庵堂寺观谓常住,三佛三清谓三宝。谁知三佛三清亦是自身三宝之别号,敬重自身中之三宝,即是敬重三佛三清也。念佛天尊,即是念自的心也。若然自心不正,虽日念十万,如鱼嚼水,有何益乎?只要自己贵重三宝,无起诸想,虽念经万卷,不如静坐一时。三宝既皈,要除杀、盗、淫、酒、妄之五戒。将此三皈常持,五戒谨守,然后方可论道也。”

  那太古闻言,战兢惶恐,不敢违背。拜过师父及诸师兄道友,回到丹房静养。不表。

  话说重阳自从祈雨应验之后,遐迩咸闻,投师日众。时有燕京方德茂、扬州聂道明、莱州韩秀道、白元亮等,以及俗家皈依者,有数百众。师厌繁赜,欲往终南一游,欲带丹阳往昆仑而去,恐庵中不得安静,命丹阳等料理庵中事务。丹阳等拜送,乞师父归期。重阳道:“为师腊月可归矣。”别众飘然而去。至西岳华山,时值薛紫贤欲归天台,在玉女峰坐脱,留偈曰:铁马奔人海,泥龙飞上天。蓬莱三岛路,原不在西边。

  重阳与其徒众殡殓于龛,举火焚之,得坚固子无数于砂砾中。

  重阳欲上终南,至长安遇和玉檐,各谈寒温,二人同上终南。正逢二师在洞中炼药,重阳引玉赡拜见仙师。钟、吕二仙喜悦,向和玉赡道:“汝夫妇二人来根深厚,得成大道,更须积功累行,他日必登上仙之位矣。”玉赡道:“弟子欲去积功,未知何功可积?请师指示。”吕祖道:“今南宋明春当作疫疠,吾将传汝驱疫方法,往彼济人利物,积累功勋可也。”玉赡拜谢。重阳将马、孙、谭、丘等事细述一遍,钟师道:“汝可度齐七朵金莲,方可应诏上升。”重阳与玉蟾拜辞回程,玉蟾往吴越济度。不表。

  且说重阳拜别二仙,回转全真庵,大众拜迎。过了新春,重阳复吩咐丹阳等看庙,命长真、太古随身,往江南一游。时处机欲随师侍候,上前禀道:“弟子欲随师父出外随身应候,未知我师意下如何?”重阳不答,就叫长真、太古收拾起程。众门人俱送五里之遥方止。

  长真、太古与师同行,处机在后,走到二十里亭歇息。重阳见符阳走到。就叫太古取戒尺过来。太古道:“师父要戒尺何用?”重阳道:“处机犯我清规,打他四十下。”长真、太古一同跪下讨保,打了二十戒尺,起身就走。

  复走五里远近的路,重阳道:“我腹中有些饥,口中有些干,这段路无物可买,可取水来止渴亦可。”符阳听见,急忙手拿瓜瓢去寻水。偏偏这路往兖州当道,走了许远的路,寻不见水,只得回见师父。重阳怒道:“这厮惫懒,不知往哪里去取水没有?”举枝一指:“这不是水么?”长真、太古见路傍有水塘在此,急忙去取水与师父止渴。重阳饮了水。举杖向处机头上就敲,长真、太古解劝,方能行路。

  符阳心中想道:“我去遍寻不见,这路傍有水,到也奇事。”遂自去取水止渴,忽然不见。心中明白:“这是我师父点化出来的水,所以我去取水,就不见了。”见他们走远了,急忙赶去。一路之上,不是这样不对,定然那件不是。魔了一月有余,符阳总是刻刻殷勤,不离左右。

  至于江宁,居三台洞歇夜,忽见天降大雪。重阳道:“这几天寒冷下雪,你们可去多搬些干柴来,好烤火。”三人领命,各去爬山挖岭,搬来许多的干柴,至洞放下。又去到街上化些钱米,买些小菜,到洞中煮好饭菜,三人吃下。重阳命架起火来坐下。他三人烧起,热得可怜,烟得要死,重阳端坐,巍巍不动。符阳与太古开了门户出去纳凉,重阳命长真将门闭上,不许他二人进来。二人在门外冻得个可怜,又不敢惊动师父,二人并背而坐,苦捱一夜。待天明,长真将门开了,见他二人冻得可怜,说道:“我想来开门,师父止住不许。你们在外冻得伤心,我在洞中烟得小死。”师兄弟三人就做饭。食毕,重阳遂吩咐起程。三人看这大雪实不能行走,又不敢违命,只得收拾行李就走。这时将他三人魔得七颠八倒,俱无半点嗔恨之心,遂冒雪向苏州而行。不表。

  却说苏州府阊门内天庆观有一道士,姓何名中立,道德高超。向本淮阳书生,一旦来苏,住于观中,言如佯狂,久而皆应。病者乞疗,与蓑衣草一茎煎服,病愈。有不与者,病必不起。众称曰“蓑衣真人”。戊子春,帝遣内侍以香茗至苏州,但云朝廷有事相问。何真人摇首曰:“有华人即有蕃人,有日即有月也。”内侍复命。帝曰:“他诚知吾心矣。”遂赐号通神先生。

  时重阳师徒们四人至苏州游玩,闻何中立有道,乃往访之。重阳与论返神还虚之妙,那何真人亦知重阳的来根,互相敬仰。何真人见长真等道:“子辈皆上根大器,功行圆满,何愁不作天仙?”四人就在观中住下。明日,这何真人坐脱现中。郡人即其肉身,漆而金之。有病患者,焚香祷祝,无不应验。

  是夏,宋行乾道历。帝志图恢复中原,恒习骑射于宫中。已丑夏,以弩断弦伤于目。重阳闻之,叹曰:“惜乎!贤明之君,厥志将灰矣。”重阳率徒三人回转山东。不表。

  却说山东莱州府掖县武官庄有位老爷,姓刘名嘉成,乃是一名文举出身,现任归德府知府。有一太太张氏,先生一子,取名大才。对金熙宗皇统七年,即宋高宗绍兴十八年了卯岁七月二十日,梦红霞覆体,觉则腹痛分娩,遂产一子,取名大德。甫五岁,张氏太太亡过,刘老爷在任娶一太太柳氏,复生一子,取名大用。惟大德年幼好道,聪明睿志,不婚不奢,喜看道书。年十四岁,忽父病终,回转掖县,日慕丹经。至二十二岁,弃家求道,身带百两银子,遍处访游。相面访师。

  在外五年,是年二十七岁,遨游吴越,回至扬州。这日在饭铺之中,只见四位道长往街上经过,有一老者,身高体大,形容魁伟,品格绝伦,双眸炯炯,光耀射人;兼且这三位皆神清气爽,相貌端严,有出尘之表,神仙体态。想道:“我在外遍访五载,未曾遇见这样的人,此是有道之士,上前去问他的来踪去迹,我要拜他为师。”急忙就赶。赶至城内,上前深深作揖,道:“请诸位师父到茶馆之中,弟子与众位结个缘。”重阳一看,此人到有几分仙骨,不免度他一度。向长真等道:“这位尊兄要与我们结缘,也好,就与他结个缘罢。”

  五人同进茶馆。重阳上坐,其余各就而坐。大德问道:“请告这位老师父,仙乡何处?他姓法号?”重阳答道:“贫道俗家陕西咸阳人氏,姓王字知明,道号重阳。”复指谭、郝、丘道:“他三人俱山东人,皆吾弟子也。请问尊兄贵府那里?高姓大名。”大德道:“弟子家住山东,莱州掖县人氏,姓刘,字大德。我先父曾授归德知府。不幸先父去世,家有一见一弟。我看光阴迅速,世事空浮,遂弃家求道。在外遍访五年,未尝得遇明师。今朝得遇师父,品行高洁,形容离生,必是有道之人。弟子欲投师父门下,乞师父大发慈悲,度脱弟子,没世不忘师恩也。”重阳道:“你乃是贵家公子出身,安能出家受苦?”大德道:“弟子愿求金丹大道,苦死也是心甘。弟子历阅古往真仙勤修大道,孰不是苦志修持,方得无上妙道,跳出樊笼?”

  重阳道:“汝既自愿苦修,可随我往登州宁海一走。”大德见师允诺,遂磕了几个头,转向师兄们各各交拜。还礼毕,又去买些素食点心来供养。重阳道:“为师久断火食。”大德听见,愈加恭敬,又去买些水果之类,向师父道,“烦少待片饷,待我到饭铺中取来行囊,与师父同行。”那大德别师出城,顷刻间就将行囊拿到,五人起程同行。不表。

  且说登州府文登县有一善士,姓王,名孝先。幼丧父。母田氏,长斋净素,好念仙经。那孝先生于金熙宗天会二年,戊午岁三月十六日寅时诞生。生得天姿玉骨,幼时聪慧过人。从母吃素,不喜繁华。家有一兄名孝全,家中事务,悉是孝全料理。那孝先母子初入傍门,久修无成。这孝先是年三十三岁,母命往外访求明师,方可修成大道,若陷傍门之中,至于老死,亦然无益于身也。于是孝先拜别母亲兄长,出外访求至道。初至河南汴京,投一居士,又是傍门。复至曹州拜一和尚,却是空禅兀坐的工夫。次往江南拜一道士,亦是餐霞服气的修法。越历三年,连投数师,皆不是正道。

  转至登州,闻全真庵内住道众数百,清规整肃,观法威严,有一老道是陕西人氏,姓王,道号重阳,能道知未来,不食烟火,名播诸国。孝先想道:“搜远不如搜近,信有之矣。我奉母命寻师访道,这数年间,连投数师,皆非正道,幸我能知是非,不被傍门诱哄。岂知本府有这样的高人?”急向宁海而奔。不满二天,早来到全真庵,但见好一座大庙,正是:

  宫殿巍峨来燕雀,梁间无秽走龙蛇。

  往来道侣如仙子,名谓全真字不差。

  欲知这王孝先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王重阳设教行道德 孙不二装疯学神仙

  词曰:

  一心要度七金莲,阐教敷扬体自然。口口流传无上道,接后贤。大道分明在目前,无为窍里觅先天。偃月炉中擒玉魄,炼真铅。(右调《浣溪沙》)

  却说那王孝先到了全真庵的山门,见两旁镌着一联云:

  尘情看破,欲登九品莲台,可往吾门求觉路;世事悟空,要免三途苦趣,须来此处问迷津。

  孝先想道:“此联真乃度人的一片实情。”只见内中走出一位道长,头挽三髻,三绺长须,品格异俗,神气卓然。

  且说马丹阳自师父南行以来,日间必要来到庵中料理事务,夜间回转家中,与不二共修玄功。此时正欲回家而去,走出山门,只见来了一位客人,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生得天姿玉骨,雅品超群,上前问道:“这位先生,贵府何处?到卑庵有何贵事?”那孝先急忙行礼,答道:“愚下本府文登县人氏,姓王,名孝先。早闻宝庵有位重阳师父有道,奉母之命,特来访师,伏乞师父指示。请问师父仙姓法号?”丹阳道:“贫道姓马,草字丹阳。闻先生之言,远方人氏特来访道,真个难得!可请进庵中。但家师南游,归期不定,权且在小庵安歇几天,再作商议。”遂送进客堂,吩咐知客,将这王先生安单。丹阳回家。不表。

  至明日午傍时候,有人来报师父回庵。众人急忙著衣戴冠,出门迎接。只见一大群的人拥住师父,男女围绕,不知其数。你道这些人从何而来?原来这重阳真人在此庵中阐教度人,声名浩大,遐迩咸闻。这四维的男女,凡好善者,皆来皈依门下。见师父南游回来,一路见之,俱来迎接。丹阳等上前行礼,接进师父,再与长真等见礼,一路风霜辛苦说了一遍。

  丹阳引进王孝先,上前拜见师父,将孝先的情由说了一遍。重阳道:“既有真心向道,欲投吾门,必立大愿。自古道:修行者无愿不立,无愿不成。”那孝先听师之言,就对天盟誓道:“我王孝先投师皈道,倘有违师背道,破戒犯规,生遭惨死,殁堕地狱,永无出期。”重阳见其实愿真心,向孝先道:“我今将汝改名处一,字通净,可号玉阳。”复命刘大德上前拜见诸位师兄,又吩咐道:“我将你改取法名处玄,字通妙,赐号长生。汝二人可择日改换衣装竖髻。”刘、王二人拜了师父,次拜师兄道友毕,各回丹房,一心修身。不表。

  话说重阳自归全真庵,忆师之言,立愿普化三洲,同归五会。五会者,一曰平等,二曰金莲,三曰玉华,四曰三光,五曰七宝。乃设一榜,随所在处悬之,文曰:

  窃以平等者,为道德之祖,清净之源,乃金莲玉华之本,三光七宝之宗。普济群生,遍照世俗。银焰充盈于八极,彩霞蒸满于十方。人人愿吐于黄芽,比比不游于黑路。玉华者,神之祖;金莲者,气之宗。神气相结,谓之神仙;心忘念虑,即超欲界;心忘境缘,即超色界;心不著空,即超无色界。离此三界,神居仙圣之域,性在清虚之境,惟愿人人达此,个个皆入此境矣。

  重阳真人将此榜文一悬,有先辈云游者见之,叹曰:“愿力洪深,可称王升再世也。”

  辛卯夏,来改元乾佑。起居郎范成大自金还,知钦宗崩于金。

  壬辰,以虞允文为左丞相。冬十二月,朱烹著《资治通鉴纲目》成,明礼义,谨学术,不言释道二氏之事,恐异君民之心。时吕祖见宋帝敬天勤民好道,故乐周旋行化:过华亭,以丹活樟树;游江陵,以言格傅升。太常王纶守岳州,有回道人上谒曰:“公乃荆州狂僧,名些,复数世而投为公。”纶愕然曰:“能知数世来因,乃仙也。”更欲与言,忽失所在。纶遂告疾还家,精思仙道。后遇柳仙授其丹道及尸解之诀,后尸解去。太常卿刘洪荐朱熹为枢密院编修,不至。宋帝谓其廉退可嘉,诏以主管台州崇道观。朱熹闻张平叔得道,在崇道观遐举飞升,深企慕之。平叔少与象川翁在兹同业,张不第,兹显达,熹叹曰:“显达者,沉溺苦海;不第者,得道上升。尘世富贵,岂仙道之比哉!”时有孙葆光,字渊明,深究性命之学,元丰间,遇广孟子授还丹之诀,自号无名子。游于应天府,种蔬为业,又号商丘老圃。择人而度。

  甲午春,宋改元淳熙。虞允文卒。安南王李天祥殂,子龙翰嗣,报丧于宋帝,帝遣使封之。召朱熹为秘书郎,不至。改主武夷山冲佑观,复令知南康军,引士子与之讲论。是秋,宋帝立谢贵妃为后。

  丁酉,改行淳熙历。重阳见宋帝册后行历,崇圣爱士,克尽君道,自居金地,觉有不安。时会集道众讲经论道,道俗咸集。

  重阳一日在讲堂普示云:“汝等既入吾门,修身学道,必先炼性而后修命。性本属木,钻之则生烟火。火者,心也,本性定静,心火自灭。所以《阴符经》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故修道者先炼无名种火,以心治心,将一切贪痴嫉妒、损人利己、贡高我慢、刚强暴恶以及种种不良之心灭尽,然后扫除过去、未来、现在之三心,人心净尽,道心自现。道心者,即虚灵不时之本性元神,觉照自心炼得圆明透彻,毋使一点尘心来扰。至于遇境不生烟火,纯纯粹粹,任凭虚空粉碎,吾性湛然独存。性工既成,丹基自固。倘然性地未坚,大道将成,亦有败坏也。欲修大道,须要性命双修,从有形以度无形,以无形制住有像。所以通灵者神也,长生者气也,非安养元神,不能通灵达变;非伏住元气,不能长生延年。所谓命不离性,命无性不立;性不离命,性无命不存。以气养神,以神含气,自然金木相投,水火既济,结成胞胎,是名金丹,又谓玄宰。更用乾坤交媾,是成胎仙,三年温养,似乳哺之婴儿;九载大定,如习学之周遍。然后出入无间,变化神通,总不外乎自身中搜求耳。”

  时孙不二得师传授,勤修不怠,败堵七年,三田返复,百窍流通,自号清静散人。此时也在内听讲,上前行礼。重阳下座,唤不二至丹房,更授金液还丹之道及养胎出神、飞升驾鹤之法。一一传授毕,遂吩咐道:“汝缘在河南洛阳地界了道,可往彼装疯磨炼,日乞闹市,夜宿破窑,琢磨心身。道果圆成,自然脱胎神化。再可积功累行,到那时节,我来引汝朝拜金阙,得入西池。”不二谢拜师父道:“弟子倘有成道之日,永远不忘师恩也。”复去辞别丹阳,将师父传道、命往洛阳之事说了一遍。复向各位师兄各备辞别毕,回转家中,约定明日就动身。是夕丹阳回家,嘱咐多少言语。

  至天明,吃了早饭,那不二到房中将头打散,脸上擦些尘垢,换得一身破褴的袖头,装成个疯颠模样。手拿一把破蒲扇,肩背一条破麻帕,包着一个瓜瓢,哈哈大笑出来,向丹阳把手一拱道:“请了!有缘再会。”往外就跑。丹阳一见,两眼流泪。庭珍、庭瑞等一家大小涌出,见了这个样子,各各放声大哭。庭桂等问道:“母亲为何蓦然疯颠至此?往那里而去?”丹阳道:“你母亲今奉师命,往洛阳磨炼身心。但修道之事,非汝辈可知,亦不必挂念他,你们去干你们的事罢。”

  时全真庵一群的道友俱来拜送,丹阳道:“不二早已去矣。”马家大小各各含泪。不表。丹阳与众道友称赞不二的道心坚固,各各嗟叹,回转庵中。

  且说孙不二装了一个疯颠,随路乞化度日。走了二月有余,方至洛阳地界。访至河南府,城外云溪观之后有一破窑,遂往居之。日间城中募化,夜栖破窑修身。不多时候,见一个疯婆子常来同伴。你道这个疯婆从何而来?却原来耿仙姑自得麻姑之道,修炼成真,方方显化,提携后学。见孙不二道心坚固,在此磨炼,恐遭不良之难,故常在窑中陪伴不二。不二心中暗喜道:“我是个假疯子,在此磨炼。有一个真疯子来陪伴,真个难得!”

  过了几天,这日,不二上街化斋,正遇着两个教化子,看见不二虽然疯颠,年纪不老,像个富户出来的体态,肉白体肥,令人可爱。二伙商议道:“这个疯婆娘,夜宿云溪观窑中。我同你去到窑中与他一同住下,岂不是一生受用了?”二人同心合意,是夜就到窑中,把自的家伙放下,就发起春心了。燃一把火将疯婆娘一照,只见不二打坐在此,边傍睡着一个老婆子。二人道:“这个疯婆娘还讲修行,在此打坐。”正欲上前,时不二定神之际,忽听有人言语,睁眼一看,只见两个化子上前来了,知他不是好人,急忙站起,偏个身子,躲在老疯婆身边。二人又将火照见,就赶上前来。那疯婆子坐起说道:“这里是我们神仙的窟宅,何等样人在此行来摆去?”站起将两个化子拉住就打,打得他两个头破眼昏,欲跑,跑之不动。二人拚命与他打闹,那疯婆把他二人一指,他两个伙伴自己拉住就打。二人从窑中打出,打至云溪观传边,打得呼天喊地。观中的道士听见,开门来看,只见二个化子打得头破血流。那道士将他劝开。二人定神一看,却是自己两个伙伴打了半夜,打得满身疼痛,血流偏体。那道士问道:“你两个为的甚么事情打得这般光景?”二人无言可答,只自啼哭而已。道士闭门去了。

  那两个化子不敢回至窑中,商议道:“但不知这个老疯婆有甚么法术,把我们弄得这个样子?先听他说道:‘此处是我们神仙的窟宅。’不许我们歇宿。到也罢了,近将我们打得这般光景,遍体流血,疼痛难忍。”二人无奈,就在这山门外睡了一夜。天明复转城内去了。

  且说不二见他二人打得呼天喊地,打出外面去了。心中想道:“这个狂徒要来魔我,若不是这位老疯婆将他打退,岂不是我要吃的大亏了?这真是天神护佑,有这等妙处。我要望空拜谢。”不二双膝跪地磕头,见那老疯婆哈哈大笑而去。不表。

  且说这两个教化子被这疯婆打退,过了几天,养好身体,二伙复打主意道:“这年轻的疯婆娘,到是你我网内之鱼,笼中之鸟,定可拿手。只是这老疯婆有些怕他。”这一个说道:“我有主意。这疯婆娘天天总在东北二门地界化斋。我同你去到荒村无人迹之处候他,管叫他有翅难飞。”二人主意定当,去到荒村侍候。远远看见那疯婆娘来了,二人欢欢喜喜。

  却说耿仙姑早知不二有难,急差山神土地暗中拥护。那不二正走到荒野之地,抬头一看,即见两个化子急急赶来。知他不是好意,急忙就跑。原来不二是个女流,又是富豪的佳人出身,那里跑得远?却被二个化子赶至跟前。那时不二无计可施,心中想道;“我命休矣。”那两个化子正要下手,蓦然起一阵大风,飞砂走石,将两个化子刮倒在地,头上打破几个窟窿,血流满地。那不二见大风起时,急忙跑回窑中。正是:

  心正神仙常拥护,千魔从此自消除。逍遥自在身无碍,始信玄功庆有余。

  要知孙不二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阐玄教七金莲会集 扬宗风六仙友搬丧

  诗曰:

  会聚金莲返故乡,方方接引众贤良。

  教行大地千秋仰,功著丹天万古扬。

  弃世不闻人世幻,抛尘那管俗尘茫?

  圆明本性真如体,坐化立亡正法王。

  却说那两个教化子待风息了,方起说道:“这个疯婆娘是有妖法,将后再不敢染他。”二人抱痛而回。不表。

  己酉春,金主雍崩,太孙憬立,为章宗。宋帝自高宗崩,即欲传位以终丧,至是退居重华宫,太子谆即位,为光宗,尊帝为寿皇,立李道之之女为后。

  庚戌,改元绍熙,金改元明昌。光宗有疾,政事决于后,禁帝不朝重华宫。

  且说王重阳既得丘、刘、谭、马、郝、王、孙,已足七朵金莲之数,忽召诸子曰:“昔祖师授我偈言,云人当生于忠孝之世。今上不行孝道,我将赴约于蓬瀛矣。”遂将金液还丹之道传于谭长真、王处一、刘长生、郝太古等,向丹阳道:“我的门人,男女共有一千有余,得吾道者有数十,惟成道者丘、刘、谭、马、郝、王、孙而已。你等各有所得,惟丘处机一言无闻。此人根深蒂固,将来必成大器,我辈皆不及也,故尽意锻炼于他。我今去世之后,汝必须传其丹旨,吾无余忧矣。”众弟子道:“求师父久住尘世,普度众等愚徒,咸登道岸,共出迷津。”重阳道:“天数已定,不可强违。惟丹阳自从入道,家虽豪富,创造庵庙,接待师友,费去大半家当,其功足冠金莲领袖。”复向丘处机道:“汝自投我门下,二十余年,受魔不少,未闻道法一言。我去世以后,必求马丹阳玄旨,然后积功累行,大道可成。”遂唤木匠,吩咐造就木龛,外用闸门,令四人可抬,急速造就,以备应用。嘱咐已毕,打发各人回转丹房。

  是夜,重阳将身一变,满身尽是恶疮,即时号呼不已。处机、丹阳等各人听得师父狂叫,急忙进了丹房,问:“师父何故如此?”重阳道:“我蓦然身体焦躁,发出一身的恶疮,疼痛难忍。”众人见师父十分惨苦,各各悲叹不已。众人在外纷纷议论,有等说:“师父是个大罗天仙,为何作此变态?想是试我们的道心,未可见得。”有等说:“师父实无内行,外装仪表,虚名妄作,故有此症。”各人议论不一。惟丹阳知之,想道:“我师父欲仙脱,变化这样的形容,试于众人耳。”惟有处机、处一,朝夕殷勤侍候。待过数日,脓疮破烂,臭不可闻,有等无志者见重阳这般光景,各自散去。

  时在宋光宗绍熙元年、即金章宗明昌元年庚戌岁孟春望日,时重阳真人年七十九岁,将归真,遂叫众门人至前,吩咐:“我今日午时辞世后,汝等必要将我龛子送至关西,至那处索断之处,就地埋葬可也。”众人惶惧,乞遗世语,重阳宣曰:

  地肺重阳子,强呼王害风。来时随日月,去后任西东。作伴云和月,为邻虚与空。一灵真性在,不逐世人同。

  众人急取笔砚记之。重阳复咏诗云:

  自从领旨下凡来,寄迹尘埃得自栽。

  几度仙风催梦觉,数声鱼鼓唤心回。

  三三行满神胎结,九九功成道眼开。

  七朵金莲今已会,特留云路到蓬莱。

  咏毕,奄然返真。时有白鹤青鸾、仙仪队仗,冉冉高腾碧汉,遐迩士庶共瞻,莫不号呼礼拜,俱知重阳真人升天。

  且说丹阳等见师父归真,各各拜哭跪送,遂将师父净了身体,换了衣服,抬进龛中,用闸门闸好,贴固封条。丹阳道:“师父遗言,众所共知。师父归天之后,必将肉身送至陕西,汝等愿送者上前报名。”只有丘处机、郝太古、谭处端、刘处玄、王处一等上前报名,答道:“我等愿送。”丹阳点头道:“吾等师兄弟们有一千有余,惟真志者,丘、刘、谭、马、郝、王、孙也。我为道友,这数十年间费心不少,今朝看破,惟有五人而已。我同你六人可以送到陕西,择定日期,发龛起身。”

  丹阳留了几个知心的道友,在此看庙。丹阳欲讨了几个工人同抬,众人俱说路途遥远,还不如师兄弟们费些身力,自己抬去。丹阳点头道:“受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今且路途遥远,不能多带白物,只带了壹百两银子,用毕,随路募化而已。”众人俱道有理,遂安排素斋,祭奠毕,起程就走。

  初起,有人代他抬龛。送出五里之遥,只有四五十人了。再送十里,众人告别,只剩他六人。忽龛中臭气难闻,六人同心,毫无厌秽。晓行夜宿,离了登州地界,忽然龛中转香,龛就轻了,如空无物一般。抬过河南,盘钱将尽。至陕州灵宝阔乡之间,一路就有人送斋齐备。六人吃了开钱,那人道:“我这里不是卖饭的。只因前面有一老道士问我们化就的,不要你钱。”丹阳等辞谢复行。

  六人疑惑不省。丹阳道:“莫非师父在前化就的?”众人信之。而后一路之中,每逢无饭铺之地,肚饥时就有人备斋。

  过了潼关,处机道:“我和你这一路每逢饥时,就有斋吃,或是馍馍,或是馅饼,或是面条,或是包子,一定是师父在前化就。我想,这段路上饭铺稀少,必定师父又要去化斋,待我急急赶上前去,看过明白,如何?”长真等道:“此计真妙!”那符阳就急赶上前,到这庄上观看。

  却说重阳真人身跨白鹤,在空中看见潼关至华阴这路饭铺稀疏,恐徒弟们腹中饥饿,即便下去,到这庄上化些斋饭与众弟子充饥。正在村中募化,只见处机急急赶上,一时躲避不及,被处机看见,急忙上前跪下,道:“弟子等在后商议,知是师父在前化斋,今朝一见果然。乞师父慈悲救度。”时有这庄上男女共睹,那重阳真人不能脱身,只得对处机说道:“你这孽障,今朝漏泄天机,其罪非浅。你日后虽有真心修道,难逃大魔之报。”遂向空指道:“那旁丹阳等来了。”众人向空一看,重阳拂袖而去,化阵清风,无影无踪。众人蓦然不见这老道士,惊呀不已。那处机跪在地上,忽见师父化风而去,只得含泪倒身下拜,磕了几个头,遂出了庄村。只见众位师兄已到。

  且说丹阳等见符阳赶进庄村,他五人亦急忙扛龛,早已到了庄前,看见符阳含泪而出,遂问道:“可见师父否?”符阳向众将师化斋的情由说了一遍,但师父说我日后虽有真心修持,难脱大魔。想我后来不知有何大魔所遭?”刘长生将符阳一看,道;“怪道师父说你大魔难脱,连我看你的相貌,脸上有两道纹路人口,谓之腾蛇锁口,后来当要饿死。”符阳道:“刘师兄当真能看相么?”长生道:“我少年喜看相书,相法虽不全知,略知六七。妻财子禄,人人有准;寿夭穷通,个个无差。何况丘师兄之相乃是个明相,岂有不知者乎?”符阳问道:“腾蛇锁口之相,可有化解否?”长生道:“有何化解?昔日梁武皇帝腾蛇锁口之相,后来饿死台城。他是一朝的帝主,尚且难免,何况你我之辈乎?”符阳听说,自叹道:“我年幼好道,十六岁弃家,十九岁遇师,这二十余载受了几多魔折,自虑根基浅薄,苦志坚心朝夕殷勤,侍候师尊。未得一言半语相授,忽然师父仙去,今朝至此复遇,哀求苦告,返说我大魔难脱,化风而去。今听刘师兄之言,后当饿死,我今昔志修持,有何益乎?”说毕大放悲声,啼哭不已。

  长真等闻符阳之言,亦各悲伤。丹阳道:“丘师弟不必悲戚。刘师弟的相法颇通,不过定俗人终身。我和你乃出家之人,不足定也。我尝闻师父之言,说丘师弟根器不凡,今者虽受些魔拷,将来功成果满之时,我辈皆不及也。”于是符阳听丹阳之言,方能止泪。师弟兄们扛龛复往前行。自此以后,一路无人施斋,师兄弟们只得各自化斋充饥。

  过了华州,至临潼地界,闻有温池,其水自热,夏天稍温,冬时更热。弟兄们停歇,同到温池洗澡。丹阳道:“此处乃骊山来脉,内结硫黄,能令水热,天下不能多得。此水能洗疮毒疥癣,兼且清凉皮火,解秽除氛。将来我就在此秦川募化养道,常可能涤此泉。”

  沐浴毕,众人复抬着龛子过长安,至鄂县城西二十里之遥,忽然绳索俱断。丹阳道:“师父遗言,吩咐过了关西,到那处索断,就地埋葬。今朝至此,绳索俱断,埋葬之地到了。不知此地是什么地方,这片地是谁家的地?”即欲问明,只见一人过路,叩问其人,那人答道:“此处惟刘、蒋二姓最多,叫作刘蒋村。这片地,乃是刘员外的地。”丹阳听说,遂同长真问到刘员外家中。

  且说那刘员外正在家中,手抱孙儿玩耍。丹阳长真进去,只见老人手抱小孩,遂上前施礼,道:“请问老先生,贵府可是刘员外的府上否?”那员外急忙放下孙子,答礼道:“就是老汉家中。你二位师父有何贵干?”丹阳道:“我们将师父的灵龛抬到此处,我师未化之时,有言吩咐,将他灵龛抬到那里索断之处,就地安埋。今我师弟兄们将灵龛抬到此处,绳索俱断,所断之地,问起却是贵府的地界。贫道欲化这块地埋葬师父,恳祈大善人大发慈悲。”

  那员外道:“我听二位的口音,不是我这里的人,为何将师父抬到这里埋葬?”丹阳道:“不瞒老员外说,我等原是山东人氏,即因我师父是这里咸阳县大魏村人氏,姓王名嘉,字知明,道号重阳。我等因师父遗言吩咐,故搬丧至此地埋葬。”员外道:“二位的令师,莫非三十年前在地穴之中一十二年,这位活神仙,叫做王重阳,就是令师么?”丹阳道:“就是我先师。”

  刘员外哈哈大笑,道:“你二位不要胡说!那重阳真人是一位大罗天仙,这么还死了?他居地穴中一十二载,不食水米,还未曾死,你说他死了,我却不信。上言道:大道修成,炼成金刚不坏之体,号曰金仙。你师父若果是重阳真人,必然凡身不坏,你们可去打开一看。那重阳真人我也曾会过几次,到也认得。”丹阳向长真说道:“我和你将灵龛抬过河南,如同空龛一般,今闻老员外之言,打开龛子一看,正合我意。请员外同去打开闸门一看,便知明白。”那刘员外欢欢喜喜,就同丹阳等走到灵龛前。

  丹阳将刘员外言语对众说了一遍,众人俱欢喜道:“此言有理。”就将龛子打开闸门一看,却是一个空龛,只留衣冠袜履等物。众人又惊又喜,将衣冠等物复藏龛中,放下闸门,向刘员外道:“我师父既然化去,必将此龛埋之,以表师情。”员外道:“这等看来,果是重阳真人之仙迹,就埋此地,我等也沾些仙福。请众位师父到舍下用斋,待我叫些工人伙伴埋葬令师的仙龛。”众人俱上前拜谢。

  那员外与众同到家中,遂叫厨司设斋。这边就叫工人去开土,备了一席素筵到灵前上供。须臾斋备,丹阳等同去压埋,磕了几个头,化了些钱表,众人同回到刘员外家中。赴斋毕,丹阳等拜谢,刘员外送出大门方回。丹阳等六人辞别刘员外就走。正是:

  假此凡身炼法身,功成方见本来真。

  虚空自有元神现,不是世间离别人。

  欲知他六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大魏村六仙友拆散 小华庙二弟兄逢灾

  词曰:

  尘世短,道路远,若非真志功难满。不回头,逐水流,生死轮回似泛舟。休,休!急猛省,莫闲游。人生无久留,真铅着意求。谨慎修,安炉立鼎,不记春秋。悠,悠。(右调《惜分钗》)

  却说马丹阳弟兄六人离了刘蒋村,一路商议道:“我们既到此地,必当往大魏村一走。一则去会会师兄们,二则报师父登天之事,使他家可知。”众人齐心,就往大魏村而去。

  却说王金玉、金宝兄弟二人,自从父母出外修道之后,乡族人等以为王重阳与和玉赡登仙而去,遂修造庙宇,装塑仙像,朝暮焚香,晨昏祷祝,有求必应,大显威灵。金玉生一子二女,金宝连生二子。金玉早已亡过。时金宝也有五十余岁,亦然喜舍乐施,敬僧好道,家财还是富足。这时正在厅前观花,只见外面走进六位道友,急忙上前迎接,到厅上坐定,一面命家重烧茶弄饭。

  且说丹阳等上前作揖,道:“此位莫非王师兄否?”金宝各各还礼毕,问道:“愚下姓王。未知众位师父何方人氏?因何至此?”丹阳道:“我等皆山东人氏,俱从师重阳。我等向闻师云咸阳大魏村人氏,姓王名嘉,字知明。家有师兄二人:长曰金玉,次曰金宝。可是府上否?”

  金宝闻言,各各重新见礼,道:“既各位师兄到此,弟实不知,未曾迎接,多有失敬。”众人齐答道:“造次入府拜望,敢祈勿责。”

  金宝问道:“各位师兄远来,必知我父亲下落,乞诸位指示。”丹阳将师父山东演教度人,至于今年三月望日归真,嘱咐的话语,一路显化之事,细述一遍。金宝听得这派言语,心中大喜道:“今闻众位师兄之言,我父今已登仙,未知我母亲如何结果?”丹阳道:“我尝闻师父之言,帅母早已得道,今在尘寰积功待诏,量他升天亦不久也。师兄府上诸位可好?”金宝将自己家事说了一遍。遂请各位赴斋留宿。

  次日,陪到庙中,敬香礼拜毕,各人坐下。丹阳道:“众位师弟,我和你今朝在此庙中,权当师父跟前一般。昔日师父将化之际,曾有言吩咐,大众共知。长真已闻大道,可下手用工,累积功勋;太古、长生、玉阳等皆有所得,必须勇猛进精,磨炼性心,各积宏功,登仙有日;惟丘师弟一人,外无功行,内无道术,如何是好?”符阳听丹阳之言,急忙上前跪下,哀告道:“众位师兄俱已得道,惟我独无一闻,还望马师兄怜愍,乞带于我,没身不忘师兄之恩也。”丹阳急忙扶起,向符阳道:“师父仙化之际,曾有言嘱咐于我,只要你勤修不怠,我当传你至道,精进修持,自然成真有日也。”符阳复稽首而起。是日众人同回金宝家中。

  至三天,吃了早饭,各人商议。长真欲往西蜀,积功养道;王玉阳欲回山东,探母而去。丹阳道:“我与丘师弟就在此秦川化斋,消磨岁月。王师弟既回山东,全真庵之事,你可照顾一二。”玉阳道:“马师兄既不回山东,我此去必到全真庵经过,虽然不去料理事务,必当向众说明师兄的去迹,另举当家,方可安妥。”此时众人拜别金宝,金宝苦留不住,送出大门。各人自走路头,自此拜别。郝太古复隐卜筮丛中,邀游大地,指引迷途,兼修道业。刘长生原在相士林内,韬光晦质,磨炼心身。谭长真南游而去。

  惟马丹阳与丘符阳二人,在秦川日乞庄村,夜宿古庙,共一蒲团打坐,将修炼工夫逐一指示,符阳倾心拜受。丹阳道:“修道之人必要先除七情。七情不除,八识不能归元。元神不定,本性暗昧,道业无成。七情既除,六贼自灭。六贼不诛,五行不能攒簇。元气不生,丹基不能筑矣。当须炼己纯熟,内相不出,外相不入。外不与名利所系,内不被情欲所牵,将思虑妄想之心净尽,自然天命之性出现。虚而待之,自有一阳来复。采而炼之,结成刀圭,是名金丹也。你若妄念不除,我即不能与你为友矣。”处机唯唯听命,朝夕精修。不表。

  且说王重阳真人遐升之后,浚仪桥下谈玄,诱臧老之心,刘蒋溪头赐药,愈张公之病。或舞踏于昆明池右,或吟咏于终南境中。神化无方,灵通莫测,不能备录。东海西秦,劝化道俗,遍处度人积功。

  且说王玉阳别了众位师兄,走了二十余天,至洛阳地界。忽然想起师兄孙不二,昔奉师命,装疯往洛阳炼性,“想我随师二十年来,虽然闻道,总未明达。早闻孙不二深得师父妙旨,我必须寻访见他。一则报师父遐举之事,又可拜求道要。”遂一路访问。至府城东关,忽闻有人言疯婆的长短。玉阳知是不二来由,上前问道:“方才听众位居士所言,这疯婆娘他居何处?乞祈指明,我欲去看他一看。”有一老者答道:“这疯婆娘在此数年,每日总在这附近地界化斋,到晚来居于云溪观之后破窑之中。”玉阳问道:“这云溪观在于何处?”老者道:“就在城外东北角上,离城不过二里,一座大庙就是。”那玉阳别了众人,向云溪而走。看看天已将晚,腹中饥饿,就往这庄上化些馍馍吃了。远远看见一座大庙,知是此处便是云溪观。走到庙边观看,见后有破窑,就向窑中而走。

  那孙不二正在调神出胎之际,早知玉阳到来,急忙出外迎接。玉阳一见不二,急忙上前稽首,道:“自从一别,数载未见,弟朝夕挂念心中。今朝复见,犹如涸鱼逢水,不胜喜跃之至。”不二亦还礼道:“盛蒙师弟恩深义厚,到此看我,真个难得。请问师父及众位师兄弟们此时如何?”玉阳将师父仙游及搬丧、显化等事,详细说了一遍,“我们在长安分别,今丹阳与符阳作伴,在秦川磨炼。长真、太古、长生等各处云游而去。我今欲回山东探望母亲,来到此地经过,忽然想起孙师兄。一则特来拜望师兄,恭贺丹成;二则求师兄慈悲,将金丹之诀传授一二,永远不忘师兄之恩也。”说毕,就倒身下拜。不二急忙留住,道:“师弟不必固谦。既然师父仙去,众位师兄弟们各修玄功,今闻师弟之言,金丹大道尝未通达,我和你自己师兄弟们,岂有不传之理?但我正当养胎出神之时,欲烦师弟护静一年,未知意下如何?”王阳道:“蒙师兄提携,我权作护静,侍候师兄时也。”于是二人就在窑中歇息。

  此时不二胎元坚固,不复思食。王阳出外化斋,暇则护静。更兼不二丹道回成,虚空自有神明拥护,自然内外澄清。不二用催神出胎,渐渐通灵变化,一年工夫,阳神出现,出人无碍,六通证悟,逆知未来。

  一日向玉阳道:“我今神已通灵,玄功俱足。这有年余,全靠师弟护持,无恩可报,今将金液还丹大道授你,以报扶持之恩。”玉阳急忙上前跪下。不二扶起同坐,附耳低言,将口诀逐一指示毕,吩咐道:“我将炼丹养胎、调神出胎、诸般火候真诀授汝,汝必当勤功修炼,加功累行,成真有日。但此道不可轻授非人,谨之慎之!师弟可往山东,缘在嵛山,择地勤修。今可去矣。”玉阳拜别道:“今蒙师兄传道之恩,不知何日当报?”不二道:“师弟此去,勤修苦炼,功成果满,相会有期。”送出窑外,二人分别。

  那王阳别了不二,向山东而走。不一月,早到宁海全真庵。大众见玉阳回来,俱出来迎接。时有本州人氏曹建德,在庵理事。各人拜问情由,玉阳与众见礼毕,将上项的事情细说一遍。众人听说师父这等神化,各各赞羡欢喜之至。玉阳又将孙不二师兄叫他护静及出胎神化之事说了一遍,个个称扬道:“可算女中之大丈夫也!”

  那玉阳在庵住了三天,见诸事俱已定妥,向众人道:“我看曹师兄在此办事,胜如丹阳,吾无忧也。我欲往文登探母一回。”建德道:“师兄回府探母,此乃孝道,理之当然,我亦不敢强留。但必须早去早回,可免我等悬望。”玉阳道:“此处有师兄在此,及有各位护庇,常住料不乏人。况我欲访地安养隐避几年,自此告别,后会有期。”众人俱送出山门一里之遥,方能回转。

  那王玉阳别了众人,遂至文登县。不数日就到家中门首。只见门上贴的白联,急忙入内。又见家堂立的孝堂,上前一看,知是母亲去世,急忙倒身下拜,号陶大哭。他家的家丁见之,急忙人内报知主人,道:“外面来了一个游访的道士,在老太太灵前拜哭,不知何人?”那孝全急忙出来一看,认得自家兄弟,急忙上前,兄弟相会,抱头大哭一场。孝全道:“我弟去后,母亲日日悬望,后忽染疾病,这十数年间,无一时不念汝回。至今年二月十三日,一命身亡。我弟为何出去一十余载不回,连信息全无?”王阳道:“弟因奉母命出外寻师访道,前数年间,各处访求,俱是傍门外道,未得真传。及至回转登州,始遇重阳师父,弟投门下,求道心切,侍师愈勤,一刻不敢暂离。后因师父归仙,送殡至陕西,回头欲来探母,在路遇孙师兄,与他护静年余,始得真传。今欲回家同母亲同修妙道,何期竟已归阴?”说毕,复大恸哀哭,哭得死而复苏,整整哭了半天。孝全自觉不忍,上前相劝,道:“母亲已死,不能复生,我弟哭死也是枉然。只但愿我弟修成真果,那时母亲虽在九泉,亦可得度矣。”王阳听兄之言,方能止哭。一家大小子侄俱来拜见。那玉阳遂在家守孝,亦可养道修身。兄孝全见之,欢喜不已。此话不表。

  且说丹阳与符阳在秦川化斋磨炼。那丹阳乃是一个久修得道之人,此时金丹已成,风寒暑湿不怕,水火饥馑不忧。今与符阳作伴,无非谨遵师命,欲度符阳而已。时二人在华阴地界一庙名小华庙宿夜,忽逢天降大雪,平地约有三尺余深,半步不能行走。二人在庙中困苦难忍。那符阳腹中饥饿,又兼身上寒冷,初虽勉强,捱至第三天夜间,实受不过,心起一念,想道:“这几日天下大雪,不能出去化斋,将我冻饿难忍。明天若有人送些面汤来与我吃吃也好,止得饥寒。”这个念头一起,正是一人正心修道,忙杀土地龙神。那本庙的土地就到庄上托梦。

  这人在华州北庄居住,姓张.草号二老,年长六十无子,平生好敬僧道。那土地就到他家托梦二老道:“此处小华庙中有二位真人,在此被雪所阻,饥饿难忍。明日早晨,你可送些面汤去与他吃了,可获无穷之福。醒来牢记,吾神去也!”那张二老睡醒,向妈妈道:“我这个梦做得奇怪!有一老人说道:‘此处庙中有两位真人,被雪所阻,饥饿难忍。’叫我明日早晨送些面汤去与他吃了,可获无穷之福。”那妈妈道:“我的梦与你一般。”二老商议道:“待至天明,我去到庙中看过明白,你做些面汤侍候。若然当真有人,我来送去;若是无人,回来自吃。”妈妈道:“言之有理。”

  这二老一见天明,就走出门来,步雪而行。走至庙中一看,果有二位道长:见一个闭目打坐,一个睡在旁边。急忙回家中对妈妈说,二人喜之不已,正是:

  道德本无因,修持却在人。若非坚志守,焉得作仙真?

  要知马、丘二真人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丘符阳蟠溪行苦志 孙不二三井显神通

  词曰:

  二友两离分,各办前因。六年蟠谷受艰辛。战退睡魔神不倦,苦志修身。果满离红尘,身外有身。乘鸾跨鹤谒枫宸。装疯修炼人难识,广度迷津。(右调《浪淘沙》)

  话说那张二老回家报知妈妈,那妈妈道:“这二位必定是大修行的人,暗中有神护佑,故来托梦你我。老老将这面汤送去与他吃了。我看这几天雪还未化,何不将他请到家中,待天晴雪消,许他走去?岂不是我和你多得些福报哉?”张二老听妈妈之言,遂手提面桶送至庙中,上前叫道:“二位真人请用斋。”

  符阳听得有人叫吃斋,慌忙坐起一看,只见有一老者手提面桶,站在旁边,便叫师兄。那丹阳定神之间,听见有人说话,睁眼一看,只见老者送斋至此。二人急忙站起行礼。那二老将面桶放下,倒身就拜。二人还拜毕,二老道:“这几日天降这样的大雪,有亏二位真人受苦。穷老没有好供养,天早妈妈做些面条汤,与二位真人纳寒。”丹阳道:“我二人福薄根浅,怎能受得老施主的供养?我等在庙中,善人何以知之?”那张二老将昨夜得梦之事细说一遍。丹阳道:“我等实无福分消受。今蒙善人怜愍,只得吃下。”二人将这面汤吃了。

  那张二老道:“二位真人在此庙中,我看二位衣衫淡泊,身上寒冷,请到穷老家中安歇几天,待天晴雪消,再作道理。”丹阳道:“今日受善人之斋,恩德难酬,再也不敢!”二老道:“二位真人不必固谦。穷老家中只有妈妈一人,再没有三老四小。况我二人向来所好僧道,家中虽穷,供养你二位,谩说几日之数,就是一月,也能承当。请二位到我家里,比这庙中暖活些,一则省得我送斋,岂不是两便?”于是二人听这善人之言,无奈就到他家中。那妈妈早也在家悬望,只见二位道长与老老同来,欢天喜地,遂收拾炕上,与二位歇息。一日三餐茶饭,殷勤侍候,终始如一。

  二人歇了五天,看看雪将消化,告辞起程。那二老不许。又勉强过了三天,丹阳见二老十分好道,就将导引延年之术传授二老,辞别出门。那二老欲留不住,又做些馍馍与二人带去,二人苦辞不受。那张二老送出二里之遥,方自回转家中。二老夫妇同修斯道,后俱至百余岁,二人无疾坐逝。此是后话,不表。

  却说丹阳与符阳别了张二老,在路中,丹阳问道:“丘师弟,我和你在这庙中冻饿了三天,就有神明至他家托梦,此事亦奇。莫非你有妄念否?”符阳道:“不瞒师兄说,我在这庙中冻饿三天,心中实是难忍,我就起一妄念,想道:明天若有人送些面汤来与我吃吃,也好纳个饥寒。谁知暗中就有神明知道,到张家去托梦。这事我也不信。”丹阳怒道:“我曾先有言吩咐于你,修道之人不可起一妄念。你今起了这个念头,摇动了虚空神明,到他家托梦,我和你日无寸进之功,返受他这样的供养,有何福分承当?我若与你一般行举,将来可变作牛马还债,到不如各分路头,我回山东修养,任凭你天堂地狱的路,随心所欲去罢。”

  那符阳听丹阳这篇言语,说得心如刀刺一般,双眼流泪,跪在丹阳跟前,哀悲大哭,道:“我自从到全真庵投师,蒙师兄保举引进,随师二十余年来,受了几多的魔折,未曾得师一言指教,忽然师父仙去。今蒙师兄慈悲,指引修真之路,才闻大道希夷,此恩难报。我在庙中,为冻馁难忍,起一妄念,还望师兄开天地之心,赦我罪愆,下次不敢。”丹阳道:“你的孽根深重,难免魔折。师父显化化斋之时,说你虽有真志修持,大魔难脱。长生亦言你后当饿死。你自同我以来,我曾多少言语嘱咐于你,全然不听,至今我亦当调神出胎,回转山东方可。你倘有真志修炼,道果圆成之时,后会有期。若然心志不坚,从此一别,不得见我也。”语毕,就身边拿出一把裁纸的小刀,将个蒲团分作两边,遂手拿了半边蒲团,向山东而去。那符阳十分苦告,一言不答,飘然而去。

  那符阳见丹阳去后,在这路旁哭了半天方止。想道:“我师兄说我无志,因与我相别。我刘师兄曾说我脸有腾蛇锁口之相,将来必定饿死。我今在此地撮土焚香,哀告天地日月虚空神明,发个实愿,听天由命。”遂双膝跪地,立下宏愿。有诗为证:

  酒色双忘财气除,无明若起堕三途。私藏粮食肝肠断,暗积银钱骨体枯。利己损人遭电掣,违师背道被天诛。我今若不真心守,永劫轮回作马驴。

  誓毕,向空拜了几拜,站起向长安而去。

  且说吕纯阳老祖在云端经过华州,见处机誓愿宏深,恐有性命之忧,遂遣护法神员随身拥护处机,日后方能圆成道果。自此之后,那丘处机时时在道,刻刻存心。每逢难处,自有天神护佑。

  符阳走到长安城内,住了数天,厌其繁华,遂上终南山中。见一古庙,就在庙中打坐。是夜天降大雪,一连下了五天不住。符阳想道:“长生说我该当饿死,今见饿死之期至矣。尝闻丹阳之言,人虽至死,抱道而亡,保守神气,本性不昧,来生亦有向道之心。我今凝神守气,坐待而已。”

  且说那护法神命本庙土地是夜去摄些馍馍来。待至天明,这土地变成凡人模样,手捧馍馍到符阳面前,叫道:“真人请斋。”那符阳正在凝神定息,忽听有人喊叫,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个老者手捧馍馍,站在面前,就问道:“老善人,我看这等天气,大雪纷纷,你为何至此庙中作甚?”那土地道:“我家就在这庄上,离此不远。只因昨夜得了一梦,说此庙中有一真人,在此冻馁不过,故我特送些馍馍来与真人充饥。”说毕就将馍馍放在处机面前,回头就走。符阳欲问其姓名,忽然出庙去了。遂赶出庙门一看,杳无形迹。细细看来,连雪间足迹一个全无。回到庙中想道:“这个老人,必是本庙土地所化。”就将馍馍吃了些,心中想道:“我思饿死之期将至,又有神明显化送来粮食,敢是我阳寿未没,还不该死?”

  又捱过二天,看天晴雪消,就下山向西而走。至于宝鸡县地界南山脚下,只有一大溪,名叫蟠溪,有十余丈的宽阔。此乃通长安的大路,遇大水涨时,水势汹涌,不能造桥之处;逢水退时,不满尺水,亦不能用筏。行路之人,个个至此,须要赤脚,方能渡水。符阳心中想道:“我今生根基浅薄,焉能成道?可在此蟠溪渡人往来,积些善功,栽培来世根基。”主意一定,见一人来,就叫他不要脱脚,“我来背你过去。”自此往来的人,不拘男女老幼,总是他背。

  这溪畔有座古庙,那符阳日间蟠溪背人,晚来古庙打坐。这附近之处,有行善之人送些粮食与他充饥。逢四九寒天,不辞劳苦。遇大水汪洋之时,静养庙中。自思夜间昏迷,梦寐难却,悬木而坐,意欲战退睡魔。每逢熟睡,跌下地来,亦不损伤。原来暗中有神护信,故无损伤。每逢大雨大雪相阻,饿得性命将绝,自然有人相救。如此勤修苦炼,毫无懈怠之心;死而复苏,不生畏惧之志。至二年春间,一朝过溪背人,被水冲去,浮漂二十余里,龙王现身相救,得命而回。更加勇猛精进,修持不表。

  且说马丹阳别了处机,回转山东宁海,复在全真庵养道。时见沈阳李大乘、莱州赵蓬莱、江南韩清南、海州宋披云等皆有夙根,收在门下为徒,皆以道传授。丹阳仗宋、李、赵、韩四子护静三年,始能脱胎神化。自思仙不离山,今虽神化无方,高超天阀,终归洞天福地,十洲三岛。遂自流演派诗二十字,日通山派:

  自元来正志,冲寿成仙丹。忠靖得礼义,了然见朝天。

  以此宗派及所著有《金玉》、《渐悟》、《精微》、《十方》、《三宝》、《语录》等集行于后世。

  时马丹阳年七十一岁,宋光宗绍熙四年、即金章宗明昌四年癸丑岁正月朔日,忽谓诸道友日:“本月初四日,孙不二归真,我亦今当去矣。”众人请留仙驾,再住世几年,使后学达修真之路。丹阳道:“自此以后,王玉阳有嵛山之化,郝太古华山阐宗,谭长真南无演教,丘处机教扬大地,刘长生随山流风。将来大阐宗风,汝等有志者各立宏功,南北宗源绵远,东西道路攸长。如意可栖,如路可行,修成真果,相逢有日。”遂留偈坐化。偈曰:本来是真空,原与太虚同。今日终返始,永住蓬莱宫。

  时庵中速报马家知道。那庭珍带同家眷人等十有余人,到庵哀哭,急用木龛殡殓,择日出丧安葬。至出丧之辰,宋披云将龛移动,如空龛一般,众人异之,打开一看,龛中惟有衣履等物存焉。众人惊喜,知是化去。遂将龛及衣履等物葬之,以表亲情。庵中之事不表。

  再说孙不二自王玉阳去后,神化无方,隐显莫测。这洛阳城中,有许多的善人,见不二虽然疯魔,似乎有道,言其祸福,无不应验,后有许多的男女拜他为师。有派诗二十字传留后世,曰清静派。诗曰:

  全真通玄理,大道得无为。性合灰尸解,只此百功夫。

  那不二是年七十五岁,癸丑正月四日,忽谓弟子曰:“师真有命,当赴瑶池。”众弟子拜留,不二道:“天数已定,不可违也。”

  且说耿仙姑自孙不二丹成之后,常现原身,与不二盘桓来往。此时知不二功圆返真,亦来邀不二同赴瑶池,然后再来尘寰积功。此时丹阳已到。不二知丹阳脱化,“今来邀我,同见师真。”三仙一时显化,各招白鹤乘之,穿窑顶而出,在空中徘徊飞舞,众人见之,急报郡主。那府尹急排香案,陈其供品以祭之,捧其金玉而献之,望空祷祝。倏见三仙各乘白鹤从空而下,祥云缭绕,旋其衙上。时仕宦军民无不明睹,各各倒身下拜,不二留诗云:

  志气腾腾彻碧霄,权留尘世受参寥。愚徒未识烟霞客,万两黄金懒折腰。

  咏毕,云鹤冉冉,升天而去。众人莫不倾心祈祷。府尹至地观看,见窑有三孔,其形似井,立名三井洞也。内塑三仙圣像,世代香烟不断。后话不表。

  且说马、孙、耿三仙各乘白鹤,同至终南极真洞。时重阳与钟祖出外行化,惟吕祖独在洞中。三仙拜见吕祖,吕祖欢喜,命云厨设宴款待。丹阳将自己与不二修道情由说了一遍,吕祖道:“子等道业已高,外功不广,难以应诏,必须更立宏功,彻待七真会聚,同赴瑶宫。惟天宫仙籍所贵者功,功不广,道虽高,亦次也。修道者,如世人虽有才高北斗,力挟泰山,无功不能受禄。修仙者亦然。功高者,虽道不足,终升上界。道高者无功,终成蓬岛散仙也。”丹阳等闻言,遂拜别吕祖,往尘寰积功。吕祖送出洞门,三仙辞别,驾鹤而去。正是:

  有功无道终非久,有道无功不足仙。

  道备功高神变化,管教指日步瑶天。

  要知三仙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王处一禁中施道术 丘长春陇上度女流

  词曰:

  丹经杳,玄机渺,几多真志道难了。光阴促,风前烛,咽喉气断,黄金难续。毒,毒,毒。急须炼,时无倦,功成早赴蟠桃宴。入洞天,会众仙,逍遥快乐,跳出三千。甜,甜,甜。(右调《钗头凤》)

  话说那孙、马、耿三仙各乘白鹤,离了终南,各分路头积功累行。不表。

  癸丑秋,宋帝诏朱熹知潭州。寿皇有病,丞相留正率群臣请帝问疾。帝不从,众臣子皆恸哭而出。

  甲寅夏,寿皇崩。帝以疾辞不出,留正称疾遁去。帝临朝,急仆于地,遂崩。枢密使赵汝愚等请太后诏嘉王扩,乃是光宗三子,遂成服即位,为宁宗。汝愚乞诏留正还,留正立韩后为妃,以汝愚为右丞相。

  乙卯,改元庆元。后季父佗胄用权,排斥正士,引用奸邪。安置大理寺丞。吕祖俭于韶州,其从弟祖恭以布衣劾佗胄,兄弟忠义齐名。十月,窜汝愚于永州,至衡州,暴卒。

  丙辰,金改元承安。宋以京镗为右相。叶翥、倪思二人知贡举,稍知义理者黜落。削朱熹官,窜蔡元定于道州。蔡元定与朱熹为友,时与子沈偕行,在道逾年,忽谓沈曰:“可谢客,吾欲安静以还造化。”越三日,卒。后称西山先生。

  丁巳,籍伪学,以留正、朱熹等五十九人,皆著书籍。

  且说王玉阳在家守孝三年满足,拜别兄嫂,出山用功。那孝全苦劝道:“我弟既然立志办道,何用出山,就在自家静养几年,你嫂嫂与你护静,岂不美哉?”王阳道:“弟乃是个不仁不义之人,不在家中敬顺兄嫂,自图清静出家,不能与兄效力,人理有亏,何况在家偷闲,劳动嫂嫂?实难承当。”那孝全再三劝弟,王阳执意不从。孝全无奈,就去到房中取银子二百两,付与玉阳,道:“我弟断然不在家中,为兄无奈。今将这二百银子与弟带去,可作道本。”那玉阳十分推辞,收了一百两,拜别兄嫂,大哭一场。孝全送出三里之遥,悲泣不已。那王阳含泪相别,眷恋不舍,凄然而去。那孝全站立道旁,看弟不见,方得回家。

  且说王玉阳别了兄长,往至宁海地界,见嵛山生得秀气,忆孙不二之言,说将来缘在嵛山,遂上山访之。只见一石室,生得幽雅,上镌着“云光洞天”四字。王阳就居此修炼。越数月,因缘护法天然,有数善士访道至此。王阳收之为徒,随身护法,遂下手用工,修炼三年,丹成,阳神出现。复用炼虚合道之工三载,神通变化,隐现随方,灵异莫测。著书一集,曰《云光集》,复作派字四十,曰嵛山派,传流后世:

  清静无为道,至诚有性名。金玉功知巧,通此加地仙。

  玄冲宗义德,茂演教宏元。中和真法永,智慧保神全。

  时金主闻东牟王处一有道,遣使往聘。处一应诏至燕。金主试其术,以壁虎覆盆下,问内有何物,玉阳曰:

  似虎非虎,似蛇非蛇。四足长尾,以壁为家。

  帝复以金钱一个覆之,处一曰:

  外圆内方,见之有光。人称至宝,深藏勿彰。

  帝深信。嫉妒者以鸩酒与饮,不死。辞归,遍处行功,度人逐鬼,行符救厄。

  至东岳泰山之下,见有大石当路,遂高举铁鞭,大施慧力,击碎当途之石,以便行路通衢。来往众人识是神仙,各各倒身下拜。真人拂袖而往。

  至汉郡其城之北,时见天气亢旱,万民猖狂。真人识苏门山之下有大泉源,命众掘之,得一大泉,灌溉数百里之遥,群黎咸沾福惠。隐形疗病,遇难救人,后隐中条山,独立危岩九载,待诏飞升,不表。

  且说丘处机在蟠溪,日间积功,夜来打坐。六年之间,磨炼身心,大死七次,死而复苏。小死遭魔,不知其数。坚志苦修,战退睡魔。虽然受些魔折,心中却是明道,自号长春子。暇时著书一集,曰《蟠溪鸣道集》行世。

  且说三元门下唐、葛、周三位真官,驾云至蟠溪经过,见丘处机顶有白光冲天,知他苦功满足,缘在龙门。三官遂变作三个差人模样,肩背三个人头,至蟠溪脱脚渡水。长春看见,止道:“你三位不必脱脚,我来背你过去。”三官道:“我有三个人头在此,如何背得?”长春道:“待我将这三个头先送过去,后来背人可也。”三官道:“这三个头乃是要紧东西,不可失一。若还失却了一个,我们的性命在此。须要小心!”长春道:“但放宽心,我在此背了六年,并未失了一物。”遂将三个头送过溪,挂在溪树枝上,然后再来背人。

  步过溪来,只见一只大大的老鹰飞来,将一颗人头抟去。长春唬得胆战心惊。时三官假作惊惶,道:“我对你说过,人头要紧,不可失一。今被这饿鹰捧了一个去,岂不害着我们的性命?这个人头,乃是有名的强盗,解献上司。今少了一个,连我三人性命难保。”长春听他三人言语,心中难忍,道:“别人的头可代否?”三官道:“人死改相,别人的头可以代得,如今那有别人的头去代?”长春道:“既然别人的头可代,我看你三位各带有刀,可就将我的头割去代罢。”三官道:“既然你肯舍身替代,可不必杀头去代,我们同你去见上司,直言修行的人,背人渡水失之。倘然上司怜愍,可免杀身之患。”长春听说,道:“既然如此,你三位到此庙中,待我煮饭,同三位吃饱,起程同上长安可也。”三官道:“这样到也可得。”

  四人同进庙中。三人坐下,长春急忙去烧茶弄饭,将茶泡好送出。见三人改了天人法相,知是神仙下降,遂倒身下拜,哀求度脱。三官道:“我等非别,乃三元门下唐、葛、周也。见汝在此行功六年,功行已足,舍身代头,性心纯粹。汝缘在陇州龙门洞,静炼内丹,内丹既成,行化度人,彻待功圆行满,上朝金阙之时,相会可也。”言毕化风而去。

  长春望空拜谢,遂收拾往陇州而去。随路化斋,至陇州明家坡紫家驿地方,夜宿古庙打坐,正遇连日阴雨,不能行路。

  这驿中有一富户,姓王,名存富,有百万的家资,家有数十口度日。那王存富性心躁暴,凶恶异常,每见贫寒孤苦之辈,不将钱米周济,反将恶言伤骂;凡遇僧道募化,定然打骂出门。那乡方之人送他一个混号,叫做“天不赦”。他家正在修造房屋,工匠等人共有百余。他家门前有一块响石,每餐吃饭,击石为号。丘长春在庙中打坐,腹内饥饿,忽听王家击石,遂手拿瓜瓢,到了他家门首化斋。那些工匠见师募化,就拿了几个馍馍与之,却被这王存富看见,赶上前来,将丘长春打骂一场,将他馍馍夺去,丢在地上饫狗。那长春反作揖称罪,毫无愠怒,回转庙中养静。

  这王家有一奴婢,姓李,名春花,年长二十岁,本有根基。是日见员外将个道士打骂一场,又将馍馍夺去饫狗,这道士反脸含笑容,上前陪罪。知是有道之士,被雨所阻,隐在庙中,遂暗中送些馍馍与他充饥。不表。

  且说值日功曹早见王存富十分行恶,凌辱道德之人,将馍馍夺去饫狗之事,上奏天廷。玉帝遂敕风伯、雨师、雷部、龙王,令天师宣传御旨道:“陇州王存富,十分行恶,家财万贯,数代毫无片善之功。今又凌辱有道之士,夺食饫狗。其罪尤重,该遭水劫。惟他家有一使女李春花,夙有仙缘,前因不昧,不在劫数。不得有误!”那雷神、雨部领了玉旨,先令敕野梦神至于王家,托梦李春花道:“汝家主人十分行恶,明日辰时该遭水劫。因你夙有善缘,不在劫内。汝当寅时赴庙,求告道士,他自有解救。醒来牢记,吾神去也。”

  那春花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复思梦中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急忙爬起,坐待天明,走到庙中。只见师父坐在蒲团之上,遂上前跪下道:“奴本王家一婢李氏春花,乞师救我一命,不忘再造之恩也。”长春睁眼一看,只见李春花跪在面前,急忙扶起,问其原由。春花将梦中之事细说一遍。长春听春花之言,急忙出庙观看,果见阴云四合。那长春不忍众匠人遭劫,急携春花至作场,通知匠人急速避难。众匠人深信,急忙逃避。长春带了春花上。南山而去,有五里之遥,见一岩洞,二人隐之。顷刻,只见轰雷掣电,大雨滂沦,狂风骤起,黑雾弥漫。约有一时之久,风恬雨止,雾散云收,只见王家房屋尽成荒野,人物俱赴扶桑。

  长春向春花道:“你家主人造了弥天大罪,故遭此劫。因你夙有善缘,才留活命。可见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信之极矣。但他家数十口家眷顷刻尽赴黄泉,哀哉痛矣!”二人悲叹不已。

  那春花遂双膝跪地哀告道:“我今蒙师父救我,死里逃生。师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何日当报?”丘师道:“汝今看破尘情否?”春花答道:“弟子年幼丧父,七岁亡母。因我家贫无靠,我家叔父将我卖银十两,将母埋葬,因与王家为婢,一十三年。朝暮慕道,不能脱身,无奈其何!该当我命不绝,夜梦神人指点,叩告师父,蒙师救我活命。今见王家一时之间,人物房屋俱无,荣华富贵焉在?我看红尘幻化,恩爱似梦,我何恋乎?求师父度脱,恩上加恩,终不忘也。”时长春听春花之言,知他宿有善根,遂起度化之心,向春花说道:“汝既发真心修道,未经锻炼,又是女体,恐遭魔折。可随我往龙门一走何如?”春花叩头答道:“谨遵师命,敢不依从?”

  于是长春带了春花往龙门洞而去。随路化斋,不数日访至。遥见山水清幽,正好奇观也。但见:

  马嘶猿啼,山脉振天响应;桃红柳绿,雉雏傍壑争鸣。牧童欢野笛,音透层霄;樵子唱狂歌,声闻云谷。绿树荫浓,鹊鸷争雄翩翩舞;春光艳丽,漳狐比赛趿趿行。瑶草奇花馥郁,可称陇西福地;紫霞彩雾弥漫,堪夸终南洞天。正是:柴扉壅塞尘情远,曲径幽深人迹稀。

  二人且行且看,随路问信,到了龙门洞。丘师抬头一看,只见此洞果然生得幽雅,兼且离人烟约有七八里之遥,人迹稀疏,正好办道之处。与春花同居,日间庄村乞化,晚来洞中养静。一朝向春花道:“出家容易,修身最难。你乃女体五漏之躯,不比男人。幸得汝未曾失节,还丹尤易。惟出家贵乎修身,欲修其身者,要在炼性。炼性不纯,即命基不能立矣。凡炼性者,先除七情,后斩六贼。七情者,喜怒哀乐贪恋恶也;六贼者,眼耳鼻舌心意也。眼不观五色,令人目盲,返观内照,而神存也。耳不听五音,而听之于虚,真水凝也。鼻不嗅五香,元气不乱,真息调也。舌不尝五味,舐于上腭,元气升也。心不挂于万缘,元神泰定,智慧生也。意不著于虚妄,心身安逸。不贪名利,六贼自灭,六欲不生,三毒消灭,七情除则性智全,性智全则慧光生,修命之术可得,而长生永命之道可成矣。既得长生之道,金液还丹不远矣。”正是:

  道体无为法自然,尘心净尽返先天。

  炼成本性明如月,可作蓬瀛阆苑仙。

  欲知丘、李二人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丘处机成道化诸胡 谭长真出神除妖魅

  诗曰:

  九转丹成返太虚,圆明本性是真如。

  阳神出入身无碍,任意逍遥乐有余。

  西化诸胡称震旦,东游万国学华胥。

  方方接引修行者,同赴蓬瀛阆苑居。

  却说丘长春遂将固基永命之术传授李春花,同居数月,日间或化斋,或采药;晚来或谈道,或养神。因男女同居,恐惹惑众人,令春花假装疯子,乡村募化,磨练心身。春花拜别师父,下山而去。

  那长春每日早三晚四,定化七家,随缘度日,不拘多少,听其自便。复过数月,一日自叹道:“光阴迅速,道业难成,欲修金液还丹,须仗法、财、侣、地。今者法、地已得,财、侣缺乏,难以下手用工。”

  正在思惟之际,只见来了一人,年庚不过三十上下,生得额高眉阔,形容魁伟,禀气卓然。长春暗想道:“此人若肯投我玄门,将来必作中流砥柱。”那人进洞,向长春执弟子礼,倒身下拜。长春急还礼道:“先生错焉!贫道观先生乃是儒门弟子,因何至此举起大礼?不亦过乎?”那人答道:“师父不必固谦。弟子今为访道而来。未到此地,远远看见此洞上彩霞四绕,白气冲天。今见师父眼有神光,因知师父必非凡品,故特来投师。乞师慈悲,收留弟子,指引迷途,永远不忘师恩也。”长春问道:“先生贵府何地?高姓尊名?因何至此?”那人答道:“弟子乃是河南南阳府新野县人氏,姓赵,名元通。幼习诗书,长契儒礼,乡人俱叫我古人。因好道典,不慕儒名,父兄俱说我是个腐儒。弟子因看名利虚浮,红尘冷淡,荣华富贵尽在南柯一梦。光阴迅速,转瞬无常。因是弃家慕道,苦志求玄。倘蒙恩师垂愍,救度弟子,千生之幸也。”

  长春道:“听汝之言,真心出家学道。我有一言,你可听否?”元通道:“师父有话,即当训教。”长春道:“我今朝正在思惟。师云:‘欲修无上玄功,须仗‘法、财、侣、地。’今我法、地已得,财、侣未周。幸遇汝来,可能助我丹成否?”元通答道:“今蒙师父垂慈,收留弟子,护法师父,乃弟子份内之事也。”长春道:“既然如是,你可焚起香来,拜过祖师。我将你改名道坚,号虚静可也。”那元通遂焚香秉烛,拜过祖师,来到师父跟前拜了八拜。遂身边拿出银子二百两,付与师父道:“这些银子,该师父作个道本。”长春道:“出家之人,本当见财不贪,见色不爱。今汝有真心护我,终是一样。”遂将银子收下。自此得财、侣相扶,内功日进。

  那赵虚静见师一心修炼,自己亦起真志护法,朝暮不离左右。这陇州的好道之士闻长春有道,悉来皈依拥护,或送粮食,或送小菜,或砍柴,或运水。长春修炼内丹数月,大药将成。

  一旦,陇州有位都总至洞设斋,请师谈道说德。长春无奈,与他盘桓了半天。是夜汞走铅飞,丹失,前功俱废。翌日告弟子道:“汝等将来用工至此,必须提防谨慎。我今大药将成,昨日因与都总盘桓半天,误了内功,昨夜丹走无存,前功俱弃。可不悲欤!汝辈后日至此境界,必当谨慎。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长春复重新下手,时刻提防。烹炼三月,才得大药成就。遂用过关大周天之工,炼成金液还丹。十月养胎,三年乳哺。在洞中静定之时,忽见山崩岩倒,师乃一念不移。又见施财施食,分毫不受。复见美女美物,一心不恋。种种变态,千般幻境,不染不着。又见虎狼蛇虫,不惊不惧。才得阳神出现。

  师对众道:“凡修道之人,功夫至此,魔障多端,不可不省。或有上天遣试道行,或有妖狐鬼魁、山精石怪耗夺神气,或有前生冤衍、今世孽障缠结不散,或有阴魔,梦寐昏迷,或有阳魔,六亲眷属。任他千般妖幻,万种变诱,不可着一。倘然着了一魔,即大道无成也。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过一次,我心愈明一次。魔过十番,我心愈明十倍。谨告后学,魔境至时,不可不慎也!”

  丘长春在龙门洞修炼七载,勤修不怠,静里求玄,无中炼有,不为世俗尘情所累,不怕寒暑往来所迫。逍遥不记岁月,悟道岂知春秋?犹恐阳神不老,复用三年大定之工,默养元神,始得形神俱妙,与道合真。

  时李春花亦来求道,师以道授之,嘱云:“我今将你改名真多,这金液还丹之道授汝。谨慎勤修,丹道可成。功圆果满,必加外功栽培。道果功圆有日,后会有期。但此道不可传于非人,至招罪戾。谨之,慎之!”那李真多拜谢而去,后成道果。不表。长春复将延年永寿之术传与赵虚静。时有陇西人,姓宋,名道安,亦得长春真人之旨。

  真人欲往西方遨游诸国,度化群迷,积功待诏,遂吟诗一律云:

  修身不择孰愚贤,只要心诚志念坚。割欲除情行道德,利人损己学神仙。六年蟠谷千魔尽,七载龙门万行全。彻待丹书宣诏后,管教跨鹤上瑶天。

  咏毕,遂吩咐众门人道:“我今西游诸国,度化众生。汝辈必须精进修持,毋违吾示。”于是众门人各各跪送,乞指归期。真人道:“此去西游诸国,归期难限。汝闻香风西至之时,即吾归也。”语毕,遂手拿便铲,肩背蒲团,下山往西而去。众门人送有十里之遥方回。

  赵虚静见师父西去,精修德业,恪守清规,募化建造房屋,不几年间,就将龙门洞变成仙府瑶宫。此事不表。

  话说谭长真,自从在咸阳别了各位师兄弟们,遂往西蜀而走。随路募化,二月有余,方入成都。一日,在街行走,只见来了一个疯姑,长真识是有道,急忙上前施礼。那疯姑举手一拳,将长真打倒在地,门牙打落二个,满口吐血。长真立起,声声称罪,毫无愠怒。那疯姑笑道:“一拳打退多生孽。后会有期,成真不久。”拱手而去。

  看书者未知这疯姑果是何仙,必当表明。原来是和玉蟾道成,别了重阳,云游积功,指引迷途。时游峨嵋、青城诸境,适在成都经过,一见谭长真,知是重阳弟子,故打他一拳,试他性功如何。见长真打落二齿,心无愠怒,此子将来必成大道,故留诗一句,待长真成道,可续此诗。时街上来往之人,看见长真被疯婆打落牙齿二个,起来运上前作揖称罪,众人不识疯婆是仙,俱道长真是佛,各各称扬不已。

  那长真在成都城内,一旦游至东北隅上,见一古庙,到也清静,遂在此庙中打坐用工。这城中许多信善之人,见长真在此古庙,或一日出外化一餐,或数日出来走一回,见其似乎有道,每每有人送钱送米与他护法。时长真欲炼大丹,外虽有护法,钱米不乏;内却无至诚的伴侣护法,难以下手用工。

  一日,忽然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上前参拜求道,欲作门徒。乃川北绵竹人氏,姓李,名鹤年,世业书塾。那鹤年幼时澄静,不喜繁华,长契孝弟,喜读丹经。时年二十四岁,不娶不奢,一心学道。游玩青城访道,未见有道之士。转至成都城中探访,忽闻人言东城内古关帝庙有一道士,可称有道,遂寻至庙中。见长真果有道气,意欲出家。长真见其真诚,就收为门徒。

  继来一人投师,此人乃埕州人氏,自言姓张,名守道,年三十二岁。在川东自流公井贩卖盐业,早有弃尘之志。时来游玩成都,见师有道,遂师事长真。将他改名道清,将李鹤年改名道静。

  那长真自得二子护法,遂下手用功。三年胎圆神出,调神变化,灵通莫测,身外有身。一日出外与客谈道论德,弟子奇之,道:“我师静养三载有余,未曾出外行走,今朝为何出来与客谈道?”转至房中一看,只见师父坐在丹床之上。急出外观看,外面又有一个师父。张道清邀同众人看之,亦然。不敢究问。待客去,见师父送客出门,忽然不见。回到房中,拜问师父,长真答道:“大道回成,神通变化,隐现随方。在外者,我之神也。阳神出现,道高者一身化多身,遍十方而隐现,岂独一人而已矣?”众门人始知师父阳神出外,身外有身,众人议论称扬。不表。

  且说成都府尹严邦辅,有子严炎,被狐所媚,久则成病,千方百计不能驱除。闻古关帝庙谭道士有道,那府尹亲自到庙拈香,拜请谭仙与他驱除妖祟。长真叫张道清陪他盘桓,自去坐静片时,遂书符二道,付与严邦辅道:“大人将此二符带去,一道贴在房门之上,一道与少爷戴在头上。过了四十九天,此妖永远不敢来矣。可将二符烧化,与少爷服之,非但除邪驱魅,更可祛病延年。”邦辅道:“若使我儿妖灭病愈,我就叫他皈依仙师门下。本府替你护法,将此古庙重新。”遂带二符回衙,长真送出山门。不表。

  且说邦辅回转衙内,家人禀道:“今日大人去后不多时,有一道士进行而来,口言为少爷捉妖。问他姓名,住在那里,他说大人请他来的,大人自知。他到了少爷的房中,就打了一个霹雳的响雷,忽见少爷房中跑出一个狐狸。那道士赶出,与狐狸摹然不见踪迹。此事却是古怪!”那府尹疑道:“莫非谭仙显迹而来?真个大大的怪异!”就将二符依言带贴,果然妖除病愈。不表。

  却说那日邦辅到庙哀求谭仙,那长真真人就出了阳神,早到府行打了一个掌心雷,那妖狐惊走而去。以后这狐精复来至门,见门有符使守住,遂变一只麻雀儿飞窗而进。至榻前,见严炎身带有符,暗有神将守护,不敢近身,连复数次,不敢造次,那狐精悲泣而去。后见服了此符,真气归身,永远不敢来矣。

  那府尹见儿病愈妖去,遂带严炎到庙,命拜谭仙门下,一面纠工建庙。自此之后,名闻遐迩,皈依门人不知其数。那长真真人画《龟蛇图》一幅,送与府尹,道:“此处近有火灾逢之。此图悬之,能可灭火,当须宝之。”那严邦辅打开一看,见图中画着一龟一蛇,蛇之口中,吐出是火;龟之口中,吐出是水,以水济火之像。不几日间,成都城中大火燎天,那府尹急忙将此图带去救火,将图展开一挂,其火自灭。那府尹欢悦,信是至宝,知谭仙道法颇高。

  那谭真人见宗风已畅,日多繁赜,遂别了众人,云游度人,积功而去。众门人留他不住。将金丹大道传授张道清。众人送出十里之遥,乞期后会。谭真人道:“汝等勤修不怠,功圆果满,后会有期。”拂袖而去。留下派诗曰南无派:

  道本崇真理,玄微至妙仙。法去云霄上,功成必有名。

  大教明清净,宏演德惟良。悟元光体性,一志复圆融。

  且说谭真人门下,弟子数十,得道惟张、李二人,而后修成道果。不表。

  且说谭真人遍处云游,积功待诏。至嘉州大峨山,出神玩境,悠悠自得。忽思昔日初至成都时,遇疯仙姑之言,遂续成绝诗一首,题于峨山之上。诗云:

  昔日弃尘访道时,仙姑识破管中规。

  一拳打退多生孽,跳出阳神独自居。

  欲知谭真人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刘处玄驸马狱祈雨 郝太古赵州桥养神

  词曰:

  神仙易可求,无修解有修。一旦功成跨鹤游,出阳神自在风流。桥下优悠,养神日久,救生人鬼不为仇。度幼女同赴瀛洲,功行满亘古无休。(右调《新月沉钩》)

  却说谭长真真人在峨嵋玩境咏诗毕,下了山,欲往渝州游玩。至沪州地界,夜见水星发晖,而火星暗昧,土星无光,在井鬼之间。思此处必涨大水,不忍低处人民淹没,遍处告之,急早回避。不三日间,果发大水。多少百姓感他福惠。自此之后,遍积功勋。不表。

  且说刘长生自在陕西拜别师兄弟们,看相指迷,云游终南。遇吕祖复授道要,后至武当山静炼丹成。复游湘州,得护法天然,静养四年,始得脱胎神化。道成,欲渡湘江,苦无舟揖,刘真人遂掷伞腾空,过江而去。众人见之,知是神仙,焚香礼拜。不表。

  且说刘真人过了湘江,邀游泳章之地。见一老婆子手抱一个死孩子,哭得死而复苏;傍立一个中年的妇人,亦悲啼不止。真人诘其原由,见一老者道:“他家婆媳二人,皆是寡妇。他家五房乏嗣,只有这个孩子,因出天花而死。他家祖上数代皆有积善之名,因何遭此绝嗣之报?可不悲歌!”那长生真人听这老人之言,遂起恻隐之心,怜愍他家五房无后,婆媳孤单,犹兼他家数代行善,可以救他还阳。遂近前去,叫声:“妈妈,你今不要悲哭,可将这个小孩抱来与贫道一看,还可救否?”他婆媳二人见这道士说道“可救”,急忙抱这死孩上前。刘真人将他一看,道:“可救,可救。你去取无根水来。”那婆媳不知无根水是何物件,傍一老者道:“无根水即是天落水也。未曾下土,故曰无根。”那婆婆急去寻水。

  这一言,摇动这一方的老幼男女,俱来观看。不多时,那婆婆将无根水寻到,真人将炼成的阳丹纳人死孩口中,用硬物揭开牙关,用无根水灌人喉中。真人再取五方真气,吹人腹中。须臾之间,四肢变暖,口鼻之气微微息动。见这孩子渐渐苏醒,那婆媳二人倒身下拜,道:“不是神仙临凡,安得此子活命?乃是我孙儿再生的父母。若不是神仙相救,连我婆媳二人的性命,亦然同赴九泉矣!”刘真人急忙扶起他婆媳,向二人道:“此于今服我之丹丸,非独起死回生,能保终身无疾,兼能可得上寿。今朝遇我救他,乃你祖上积善之功也。”语毕,飘然而去。那婆媳欲留不得,无奈其何,只得绘画刘仙之像,朝夕礼拜。时众人见之,无不惊异,俱道真个神仙。后人此处建造刘仙庙,祷者亦有灵通感应。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刘真人北游海州,时当天气亢旱,百姓猖狂。那州设坛,命僧道祈祷,毫无应验。州官发怒,出差严拿僧道,凡见和尚道士,尽皆捉去,拘闭驸马狱中,共有三百有余。时刘真人亦被拘系在内。那州官吩咐道:“这些僧道,拘禁驸马狱中,不与其食,待雨下时,方可放出。倘然天不下雨,尽皆饿死于他,免得妖言惑众。这厮留之,无益于世。”这些僧道拘在狱中,三日无食,悲声彻天,凄惶不已,俱道:“倘然七天不雨,我等尽做饿死鬼矣!”个个号陶大哭,涕泪交流。

  那刘真人遂起怜愍之心,想道:“这些僧道,虽然不守清规,败坏教相,该遭此劫。但如此玉石不分,这官太把法门看轻!我去积这功德,一则为万民,二则为这些僧道。”是夜,遂出了阳神,去到庙中,拿来一个大大的木鱼,背到州官的后衙,敲将起来。敲得这个州官眼中出火,口内生烟,急忙升堂,出差拿捉。

  这些差役四维搜寻,只听木鱼之声在后衙,但不见人在何处,即时回禀。那州官亲自闻之,亦然。只得无奈,遂高声问道:“你是何方的僧道?用的隐身之术,至此敲鱼,所化何物?何不现身说来?”那长生真人在空中答道:“我今不化别物,单化驸马狱中这些僧道。”州官曰:“你既有隐身之术,必有祈雨之法,因何不来祈雨,得救万民疾苦,积这宏功?”真人道:“要我祈雨不难,依我三事,管教大雨滂沦,万民乐业。”知州答道:“请问那三事?”真人道:“第一事,明日早晨,将驸马狱中这些僧道放出,设斋宽待;第二事,设三丈六尺高洁净的法台于荒野之处,香烛供养,一切齐备;第三,要老爷与太太亲身率领本州绅士及这些僧道等众,齐集法台,左右叩拜,至雨下时,不可走散,亦不可遮盖,必待雨止,方可回头。倘然有人早走,必遭雷击;兼且人散则雨止,不足泽沛汪洋,空负祈祷。谨之,慎之!”那州官答道:“只要法师能祈甘霖下降,万民沾恩,法师吩咐三事,—一依从。”长生真人回转狱中。不表。

  却说这个州官,姓柳,名邦政,乃是河南汴京人氏。两榜进士出身。在此海州为官,颇有爱民之意。时听真人之言,雨下时不可回避遮盖,想道:“这样的天时亢旱,又值盛夏之时,虽有冷雨湿身,亦不为害。”一面发差通知绅耆,一面吩咐搭台,设斋侍候。至明日辰时,诸事已备,本城绅士耆老俱已会集。那柳老爷吩咐,将驸马狱中这些僧道一齐放出吃斋。

  且说这些僧道,饿得眼黑脚软,忽见叫出狱吃斋,各各思想道:“这老爷定要饿我们死,摹然发心释放我们,又设斋宽待。敢是昨夜有菩萨点化?”那些差役说道:“你们造化了!昨夜来了一个有影无形的神仙,到后衙敲木鱼募化你们出苦。大老爷命他祈雨救民,故你们有活命了。”众僧道始知此事,纷纷议论:“不知那位祖师下降,得救我们的性命?”各人欢欢喜喜赴斋毕,齐到大堂叩恩。

  那柳大老爷吩咐道:“你们众绅士耆老及僧道兵民人等,一体知识,齐集法台左右,待法师上台祈雨,各人志心礼拜,毋起诸念。待雨下时,不许回避遮盖,更不可惟先走散,至遭雷击之祸,更兼雨止,不能苏生万物。违者究办!”于是众人听官之言,悉到法台侍候。那柳老爷同太太亦排轿来到法台之下,见众人俱已齐集,但未见法师上台,即便高声请道:“此刻三事俱备,可请法师登坛。”言毕,只见一个道士上台,怎样打扮?但见:

  头戴荷叶巾,一轮明月;身披鹤氅袄,两袖清风。手拿净尘拂,俨若蓬瀛仙子临凡;足踏多耳鞋,胜如阆苑真人降世。唇似涂朱,双眸发金光四射;脸如扑粉,一体藏玉质周润。令牌击响,惊动雷神轰霹雳;咒语诵持,召来雨部降甘霖。正是:不是刘仙施道力,安能万物得苏生?

  那柳老爷一见这法师上台,生得仙风道骨,相貌异常,就同太太倒身下拜。两傍的绅士僧道,倾心皈叩。

  却说刘真人上了法台,焚符一道,口诵真言,手拿令牌一击,龙王急忙兴云布雾。真人再运神焚符二道,令牌二响,雷部霹雳轰轰。真人复念咒语,焚符三道,令牌三响,雷电交掣,大雨如注。这些官员绅士僧道兵民人等,不敢回避,苦捱足有一个时候,方得雨止云散,平地水没尺余。众人见真人下台,身上不湿,众人倾心下拜。

  长生真人向众说道:“汝等今日在此祈雨,吾将汝等洗涤愆尤。你们既然出家,身人空门,不肯发心修道,更造孽障,该遭此劫。幸遇我至此救汝等性命。自此之后,必须各发善念,改往修来。今朝这雨,可与你们洗涤心身,不可复作前非,可免轮回苦趣矣。”转向州官道:“汝乃儒门弟子,口读诗书,心通礼义。今为一州之主,上替国家办事,下与万民分忧,岂得不明三教之理乎?你设坛祈雨不应,乃汝之过也。应当斋声行善,训导万民,改恶修善,以人心感格天心。天心顺遂,自然雨畅自若,物阜民安。此乃你为官之本分也。你自不行善,运将僧道囚于驸马狱中饿死,若然贫道不至此地,这三百余人死于非命,含冤不释,辗转相报,何时了期?你造下这弥天大罪,将来如何了局?急速回头省悟,今日将你洗涤,毋使再污,不至沉埋于苦海矣。自此告别。”遂拂袖而去。众人叩头礼拜,欲留不住,各各拜谢送出。

  这片地方得了此雨,民安物阜。那州官遂行文上疏,建造刘仙庙宇,世代香烟不绝。此是后话,不表。

  却说郝太古在咸阳别了师兄弟们,遍游天下。至江州游玩匡庐山,遇异人谈道,指授易理,卜筮益精。后至扬州指引愚迷,一载有余,声名远播。复思光阴迅速,若不急早修持,难免轮回苦趣。即欲择地用工,奈何地缘不遇,遂往北游。至赵州地界,见一座大桥,高阔异常,逢亢旱时,水干见底;遇大水只没半河。南有小洞,可坐三人许,不湿不污,到也清静。原来此桥名曰赵桥,是昔鲁班先师所造。桥成之时,张果老仙曾带韩女骑骡过桥,外向踏倒二层桥石,桥上有骡迹数个,深限数寸,此仙迹存焉。这桥南桥北,庄村稠密,那郝太古就坐此桥下静养,肚饥时出去化斋。

  这桥南庄中,有一女子,姓滕,名叫云姑,年十四岁。其家有父母兄弟,向来好善。惟有这云姑夙缘有种,从幼吃素念经,不喜繁华。时见太古居此桥下,一月有余,对人不言不语,默坐桥洞,知他有异。那云姑与母商议,每日送些粮食与他,常来陪伴。太古知他宿有根基,有时与他说几句修身的言语。那云姑觉悟,就拜太古为师。太古道:“汝心源澄湛,夙有来因,将来登仙有分。今且幸汝天癸未降,情欲未萌,修身易得。我今授汝三一之道,修之,可使不漏身躯。但我今欲养胎调神,非侣伴不可。命汝护法三年,待我功成,方可度汝。”云姑道:“愿师道成,弟子护法应当。”

  太古欢喜,遂下手用功。云姑朝夕殷勤,侍候三年。太古金丹成就,不饥不渴,脱胎神化,逆知未来。

  一夜,闻桥下有二鬼道:“我明日午时,当有一个戴铁帽的人来代我出苦矣。”一鬼作贺而去。至明日旁午之际,见天下雨,有一人头顶铁锅,下桥洗足。太古止之,其人乃去。至晚来,见有数鬼会聚。一鬼问道:“你说今朝午时有人代你出苦,为何不去?”一鬼答道:“其人来时,却被这位先生止之而去,所以不得其代。”众鬼怒道:“此人好生无理!他坐此桥下数年,我们未曾害他,他反来害我们?如今就将他拿去替代罢了。”众鬼簇拥而来,追寻不见,道:“才见在此打坐,一时为何不见?”众鬼叹息而去。

  太古向云姑道:“鬼乃纯阴之质,仙乃纯阳之体。一人得道,更有万神护持。仙欲灭鬼尤易,鬼欲害仙则难。”众鬼寻觅不见者,郝真人神返虚无,金光罩体,众鬼焉能得见者乎?

  此时这赵州的人俱信太古有道,皆来护法,皈依日众,欲与师创建庙宇。太古厌其繁赜,遂同云姑往华山而去。那云姑拜别父母兄弟,随师至西岳,随路化斋度日,磨炼心性。正是:

  一心慕道学神仙,不记生前苦万千。

  堪笑时今装伪者,却思坐至可升天。

  要知郝、滕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白玉赡死心求道德 丘长春度世作西游

  词曰:

  功深报应天然,行满飞升有日。坚心苦志无休歇,要在虚心自觅。《西游》道路幽深,《封神》火性未灭。若将看作等闲文,难窥神仙门户。(右调《醉高歌》)

  却说郝太古带了云姑,一路随缘,过山西,渡过黄河,上西岳华山修炼。运用神工,将华山顶上背后壁峭之处,凿开一洞居之。外用铁桩排插岩中,以九接木椽接之,令人往来进出可走。遂授道云姑。二人不食火食,就在山上采取黄精、山药、百合之类为粮。郝真人命云姑居对山洞中,修炼道成,满身长毛,步履如飞,人见之,耸身壁岩而去。此洞后人呼曰“毛女洞”。

  那郝真人复开七十二洞,以便后人养道。时有访道者上山求道,投师日众。那郝真人遂下山云游积功,待诏上升,留传派诗曰华山派:

  至一无上道,崇教演全真。冲和德正本,仁义礼智信。

  嘉祥宗泰宇,万理复元亨。清静通玄化,体性悟诚明。

  却说琼州有白玉蟾,本姓葛,乃福州闽清县人,董教琼州。父名振业。于宋高宗绍兴三年甲寅岁三月十五日,母梦一道者以玉蟾蜍授之,遂生子,取名玉蟾。稍长,又名长庚。祖、父相继而逝,母他适,因改姓白,自号琼馆。幼时天资敏慧,十岁自航海西来广州,应童子科,主司命赋织机诗,应咏曰:大地山河作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虚空白处做一疋,日月双梭天外飞。

  主司意其狂,弗录,遂拂袖而归。

  年十六岁,专思学仙,毅然就道,囊中止有钱三百。初别家山,不知夜宿何处,日落乌啼,匆匆投止而已。行了数日,至漳州城,衣服卖尽,举目无亲,夜宿江村孤馆。明日起程,随身只柄雨伞矣。勉强行到兴化地界,风雨潇洒,时正送春时候,到此欲归不得,乃乞祭充饥。又走了一十余天,至罗源与福寺,愿自身作仆。未满半月,与主僧作别。值炎日烧空,赤足奔驰,肉流血汗,痛不可言。至江浦,秋雨凄凄,头无伞笠遮盖,四顾难行。闻建宁府城中人俱好善,特往彼地求活。通衢舒手,谁人可怜乞儿?因入悲田院中,相混暂歇。后上武夷山,道士骂其孤穷,玷辱宗风,悲泣下山。访至龙虎山上清宫,谒见嗣师,知客嫌其褴楼。直往东北,过饶州,渡鄱阳湖,至建康,遇兵渡江。时淮、泗兵火,横尸堆道,野无草粒。转至江东,正当三伏炎天,家人避藏谷穴。行人两浙,秋凉渐侵。在武林夜宿古庙,天方大雪七日,幸得童精未泄,死而复苏。自思凄凉,欲去寻死,复自慰曰:“修道大事,切莫怨尤。我生果有神仙之分,前程自有师指。幸而天与残生,受此饥寒劳苦,何足悲哉!”

  那玉赡劳苦不辞,寒暑不惧,遍处访道求玄。幸其智慧天成,见多识广,能知真伪,不人傍门邪教之网。所见这些僧道,尽在名利上搜求,并无一个性命中著脚。来往二十余年,未尝遇一真师。

  至四十二岁,时孝宗淳熙三年,游于甬东海滨,遇陈泥丸真人,见而怜之。识其道器,携归罗浮,传授还丹之诀。居一年,泥丸见其有怠惰之意,遂令下山,谓曰:“子可更在外勤求苦志数载,吾当于此俟子。”玉蟾无奈,悲泣拜辞下山。

  初至黎母山,遇神人授其上清法录、洞玄雷诀。游武当山,北极驱邪院左判官,即三国中鲁肃也,与讲行施符法,济人立功。游西蜀青城,访谒金堂,遇老道授《度人经》。转至巴陵时,民染瘟疫,以符水济民,驱邪治病,然无不应;以经度鬼,皆获超升。自此以后,呼召雷雨,收摄魔精,方方累行,处处积功。如是七年,归罗浮复命。

  泥丸见之,喜曰:“学道须要如此辛勤,方是道器。”复援太乙刀圭之道,向玉赡道:“我此时正欲调神出胎,必仗伴侣之功。汝当在此护法数年,何如?”玉檐拜答道:“师父用功,弟子应当护法。此乃为弟子分内之事,愿当护法,侍候恩师。”于是泥丸得玉蟾诚心护持,就下手用功,遂调神出胎,三年乳哺,复再大定六年,神化无方,隐显莫测。

  那白玉蟾在山侍师九年,一朝至师前再拜,启问曰:“弟子今生可得仙乎?”陈泥丸白:“人人皆可作仙,个个俱能成道,何况汝乎?”玉赡拜求道:“不避尊严之责,重伸僭易之问,修炼工夫,愿得一言点化。”泥丸真人愍其真切,为其讲明次第火候、金丹妙旨以及出胎调神之功,逐一指示,道:“汝既得玄旨,须要下手用工,不可迟延岁月。光阴迅速,,转瞬无常,谨慎修持,此是天机秘密,不可轻传匪人。昔日张祖紫阳真人,三传非人,三遭天谴。必须慎之!我令内丹已成,你可随我往北一走。”那玉蟾拜谢起来,遂收拾单行,即日起程。师徒别众下山,众弟子送行。不表。

  且说泥丸真人至湘江,向玉蟾道:“我此去北游,必要迟延岁月,犹恐耽误你修炼的工程,不如你去办你的事。但你今无人护法,只可以财辅之。你可去买些水银来,愈多愈好。”玉蟾问道:“师父要水银何用?”泥丸道:“你去买来,自有用处。”于是玉蟾听师之言,就去买了二斤水银,交与师父。泥丸喜道:“这二斤水银,足可以供养数载矣。”就将水银放在口中,片刻吐出,变成黄金。玉蟾一见,惊喜曰:“我师有这般神通!尝闻《丹经》有云:道成之后,体化纯阳,能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入金石而无碍,步日月而无影。未闻水银入口,化成黄金。此道更奇异也。”泥丸曰:“此金丹大道修证,聚则成形,散而无质。能使枯骨立地成形,朽木顷刻发生。此水银化为黄金,何足异也?”

  玉蟾问曰:“此金变成,后来复变否?”泥丸曰:“神仙以金丹点化,可使五百年不变。若是幻术点化者,或有一年半载;及至三年五载,不化者鲜也。今将此金与你带去,可作道本,方能下手用工也。”玉赡曰:“弟子今闻师言,此金五百年之后复成水银,岂不害人乎?弟子不敢用也。”泥丸曰:“今听汝之言.虑五百年已后之事,足见汝之道心,将来必成天仙果位。但此金五百年之后,虽变亦不害人。所藏金之人,必是官宦富户;这二斤黄金,分作八块,亦未必一家所藏。何害之有?汝可大隐闹市,勤修苦炼。我欲渡江往北一游。汝至功成果满,后会有期。”玉蟾含泪拜送。至于湘江岸上,只见江水滔滔,泥丸真人将头上箬笠放在水上,脚踏箬笠,渡江而去。时湘江岸上,千目共睹,众人都道真是个活神仙,无不惊呀下拜。

  玉赡见师父掷笠过江,知师道成,遂在这湘乡闹市庙中勤功修炼。越历三载,始得铅汞相投。复修二年,时当大丹将成,一朝被外缘所诱,用心不谨,忽然汞走铅飞,前功俱废。自嗟根基浅薄,哀悲大哭。时有从人相劝,方可罢休。遂往东游,以符水济人疾苦,培功积德。

  游访天台,拜见祖师张紫阳真人,以金丹四百字授之,教其严防守护,谨慎魔侵。玉蟾拜别祖师,人武夷山,结庐居之,修炼丹成。是年六十四岁矣。因缘护法天然,复用大定凝神,坐忘九载,脱胎神化,方得形神俱妙,与道合真。然后出山,行功积德,待诏上升。自号云外子,善能草书丹青。自赞云:

  千古蓬头出脚,一生伏气餐霞。笑指武夷山下,白云深处吾家。

  自此随处逍遥,济人利物。复号紫清。后作书一集,曰《悟道集》,流传于世。遍游天下,行法积功,画梅画竹以自娱。接引多方之士,且饮且吟而勿倦,提携无数众生。跣脚蓬头,风流自在,不表。

  且说长春真人,在龙门洞别了众弟子,过葱岭积雪,西渡流沙河,邀游诸国,度化众生。至于天竺国,一名竺乾国,即今名印度国也。国王见丘真人常有云霞盘结顶上,如宝盖相似,称丘真人为宝盖佛,又日震旦活佛,至今西方家家供奉。不表。

  那丘真人游月氏、回回等国,指引迷徒,随处化度。返至雪山,至灵鹫寺挂单,见一老僧,法号白云,手捧《封神传》一册,与长春真人观看。真人执过手来,细阅一遍,见其文义虽妙,火性未消,不足于道。丘真人在他寺中盘桓年余,著成《西游记》一册。共有百回、九九魔难,妙化无穷,是为修道降魔释厄之玄机也。书成,付与白云和尚。那和尚执去,静玩一月。一旦,将长春真人请到方丈,大设筵宴,推真人上坐,执弟子礼,倒身下拜,道:“弟子才疏学浅,德薄孽深,学道无成。今遇真人至于敝寺,乃弟子三生之幸也。伏乞真人指示一线之机,使末学有进修之路。倘然日后有成道之期,不忘真人开示之恩也。”

  长春亦急忙还礼,道:“禅师德若丘山,性如秋月,何愁不成佛果?因何固谦也?”遂挽手起来,二人坐下。禅师道:“若非真人至此,我似河伯,而自之多于水也。今见真人之道,方知我丑,如登丘阜而睹汉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正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毫末之在马体也。”长春道:“禅师因何谦虚若此?”和尚曰:“非我谦也。今观真人之《西游记》中,字字玄机,声声妙谛,内藏秘奥,玄妙无穷,实有经天纬地之才,乘景御风之变。真人若肯度脱愚迷,我愿投门下。未知恩师意下何如?”长春曰:“你乃佛门弟子,将来亦是西方禅祖,非我玄宗之器。我观汝之《封神传》中,妙法颇有,奈何火性未灭。必须灭尽火性,方证菩提,然后方可论道。欲念除尽,方离欲界;尘情了尽,方出色界。心不着于虚,即超无色矣。可将我这部《西游记》细细玩悟,八十一般魔障灭尽,自然可得真经返国。经者,金也。金丹人腹,大道自然可成也。”那白云禅师拜谢道:“盛蒙玉言开导,师恩何日可报?”

  长春真人斋毕,告辞道:“我明日起程,回转故国,即今告别。只要汝勤修大道,功成果满之时,同赴龙华胜会,后会有期。”那禅师见丘师告别,苦留道:“敢乞恩师赦我狂瞽,我师居寺中一年有余,才至今朝,方知恩师道德。赦弟子不知之罪。乞师再住几天,凡《西游》之内隐言密语,乞师指示一二,感恩之至。”于是长春真人见其真诚,权留半月,微有所传。遂告别道:“余本当久居于此,但中国有许多的大事,心愿未了,不得久留。”

  那白云禅师苦留不住,无奈其何,向丘师道:“恩师既然中国有大事未了,弟子不敢强留。”遂取出黄金百两、白银五十,呈于师前,叩拜道:“弟子这点少少的薄礼,乞师收下,带到中途,权作路费。”长春道:“我在常住处找一年有余,深蒙眷顾。今汝之厚礼,实不敢收也。”和尚道:“今者蒙师救拔,师徒之分,不必谦逊。况师《西游记》中有言曰:‘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唐三藏不舍金钵盂,真经不能到手。虽然是道中的隐语,世礼亦当然也。”长春道:“贪财不出家,出家不贪财。既爱财宝,不是出家之人。但我此去,欲建造丛林,非财不可。”正是:

  仁者施财能得福,不仁聚货自亡身。

  若然爱宝贪财物,岂是修身学道人?

  要知丘真人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石上谈玄空中飞盖 醮坛作法海市惊人

  词曰:

  修道觅真铅,虚极先天运后天。九二见龙须下手,玄玄。剖腹分明说与贤。子午火烹煎,审察前弦与后弦。卯酉兔鸡宜沐浴,绵绵。文武刚柔次第研。(右调《南乡子》)

  却说丘长春真人向白云和尚说道:“我此去欲建造几处丛林,禅师既有真心助我,权且收去,与汝栽培道根可也。”那和尚听师之言,要建造丛林,复去取黄金一百两,向师道:“弟子闻师欲建造丛林,乃弟子之本愿也。再有金一百,乞师带去,与弟子求些忏悔。”于是丘真人将二百黄金、五十白银一共收下。那和尚命二僧送师下山,众僧人送出山门,有五里之遥,跪地拜送,望师不见方回,二僧送了一日,到山下有一脚堂,歇宿一宵。明日二僧回寺,丘真人归国。不表。

  且说龙门洞赵虚静,自从师父西游去后,威仪教相,谨持清规,修身之人,更添茂盛。一日,与众道友说道:“俺师父西游,至今七载未归。那年师父下山之时,俺曾叩师归期,师父言香风西至之时,即其归也。众位道友们牢记。”正在谈论之间,,摹然闻异香喷鼻,虚静道:“此香风来得各异。出洞去看,来而何风。若是西风,师父归矣。”大众一同出洞观看,果然西来香风,阵阵喷鼻馨香。虚静道:“众位道友,可一同往西路迎接。”时共有一十余人,尽皆欣然而去,只留一人看洞。

  众人齐往西走,有十里之遥,果见师父远远而来。众人喜之不已,拥簇上面拜迎,将师父的包囊各人抢背而去。长春真人先走,众门人后随,至于洞中坐下。众人罗列拜毕,赵虚静道:“恩师西游,越历七年,今朝始得回来。一路风尘劳苦,弟子等终日悬望。师游西域,诸邦人民可化否?”长春真人将西邦诸国之由略说一遍,复将灵鹫寺白云禅师作《封神传》、自作《西游记》之事细述一遍。遂打开包囊,取出《西游记》的草稿,付于虚静道:“可将此刊板,传流后世,有益于后学修身者也。”遂命择日兴工造屋,就将这龙门洞开作丛林,招贤居住。

  长春真人居龙门年余,吩咐道坚,将家交于宋道安,自带赵道坚、郑志修等五人同往东行。过了潼关,至河南登封县地界,只见两座大山,彩云结盖,秀丽异常,东曰太室,西曰少室。太室者,即中岳嵩山也。长春道:“天下名山,五岳为首。五岳之中,嵩山居中。我欲丕畅玄风,必当立此为首,而后再兴别处可也。”众门人俱道:“师父斯言尽妙。”

  于是师徒们齐至山下,四维遍览,至于山下之西南轩辕峰之下,离中岳庙不远,有古庙名长生宫,师徒居之。遂兴工重建,十方善土咸集,乐助喜舍,数载之间,功成告竣。共造房屋一百余间,共计殿宇三十六殿,将长生官改名崇福宫。你道真人师徒们居此数年,如何就能兴此大庙?却原来长春真人道成之后,常有天兵十万拥护其身,朱、王、殷、潘、岳、温、马、赵八大元师不离左右,更有山神、土地、城隍、龙神等众暗中扶持。不数年间,就将个崇福宫造成如同仙府一般。巍巍殿宇,俨若蕊宫贝阙;荡荡庙貌,似乎阆苑蓬壶。山门上镌着七个大字:“崇福宫十方丛林。”自此以来,十方道侣叠叠而来,天下贤士源源而至。宗风丕畅,玄教日兴,三十六条清规,字字谨严;八十一行执事,个个有款。居者行住坐卧,犹若蓬瀛仙子。老幼贤愚,无不闻风而道化;刚强暴恶,并无见语不回心。

  那长春真人一日闲暇无事,与众同游山境,遍处玩赏。只见一块大石,生得平正,可坐数十人。丘师登与石上,坐下。时正逢三月天气,但见和风拂面,香气逼人;鱼跃鸢飞,水流花放。真人一时玄机发动,心花开放,向众人说道:“今日此等佳景,世罕相逢。人生在世,亦然如是。汝等得生中国,已入玄门,若不急早回心向道,空劳处世之机。光阴易迈,佳景难遇。花落到有复发之期,人死鲜见回阳之客。一息不来,命非已有,肉化清风,骨化污泥,荣华富贵,总成幻梦也。”

  时有门人王志明进跪师前,问曰:“弟子今闻师言,花落到有转放之期,人死鲜见回阳之客。世间可有长生不死、死而复生者?果有否?”丘师曰:“善哉,问乎!汝当复坐,众所乐闻者洗心谛听,无起他念,端拱冥心,听吾宣说。盖人从三皇五帝以来,迄至于今,未有不死者也。惟不死者仙也,佛也。有死而灵者,神也,鬼也。人生处世,作事公正,怀抱全心,忠孝节义有所兼者,本来天性未曾丧尽,死后皆可为神。是灵明不昧、正气不散之故也。所以为神、鬼者,纯阴而无阳。因人生在世,作事糊涂,邪淫妄语,奸盗诈伪,害人利己,妄贪妄求,凡有作为不合天理之事,起种种不良之心,朝消暮耗,将自身中精神气三宝败尽则死,天良败完,灵明丧尽。是为鬼也。阴府冥官,照过取罪,或堕三途,或为畜生,果报无差,不可尽说。仙佛者,纯阳而无阴。一团灵明本性,如明月相似,迷云拂尽,一轮孤月,高悬天际,大地山河,无不照彻,曰性、曰日,姹女、青龙,谓汞、谓砂,异名不一。总而言之,一点灵明本性,思之为识神,含之为元神,养之为胎神,出之为阳神。在方为东,在卦为震,在五行为木。木能生火,火者心也。心者性之子。能知修身者,割情断欲,妄想思虑之心灭尽,真性自现;不知修身者,纵情放欲,妄想贪求,朝消暮耗,心现性灭,愈用愈丧,性昧神昏,故死人鬼域矣。盖修道之人,要在无心。无心者,即孔子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颜子之坐忘,子綦之丧我,庄子老仙无何有之乡。此皆指无心之说也。”

  王志明复问曰:“弟子闻师言,心无则道妙无穷。颜子有坐忘之功,因何三十二岁而卒也?”长春答曰:“子独不闻紫阳翁云:东华本性老仙翁,独坐空房未有功。忽遇西池金圣母,灵丹一粒便腾空。金者,西方之祖气也。在人身中,养之为元气,炼之为真铅,发之为真种、日月、白虎、婴儿,在方为西,在卦为兑,在五行为金。金能生水。水者,金之于,即肾中之阳精也。大修行者,能知养水生金,养火生木。故曰逆行之道,能可作佛成仙。此水能生木制火。人性本上炎,非水克之,则不住;水性本下润,非土克之,顺流则不止。金非火锻炼,则不刚;木非金雕刻,则不成器。土非火则不生,木非土则无根。盖五行互相用也。颜子只知顺五行而归本位,不知逆五行而通造化;岂知五行有攒簇之理、八卦有交纳之功?故死也。修身者,夺天地之造化,察朔望之盈虚,辨阴阳之消长,穷同类而施工。金乌玉兔,是我身中之药物;天地乾坤,无非规内之鼎炉。达此理者,可以穷万化之机;修此道者,可以步大虚之境;得此法者,可以辅帝王之基;了此道者,可以骑鲸乘凤,可以跨龙驭虎,可游宴玉京金阙,可以与虚皇并驾。但道有三乘,仙有九品,法有八则,入有五门。五门者,宗、律、教、法、科也。律门者,受戒守规,以着相而修出无相,以有为而证无为也。教门者,先积外功,而栽培内果,教化愚迷,而开其觉路,使其行善修德,往德门而入也。法门者,行符治病,驱妖缚魅,以术济人,救灾拔难,以功为证也。科门者,念经拜忏,朝真礼斗,祈福消灾,度亡解厄,利人为用。以上四门,各有所证,总在我垂训文内,不出乎三乘之中。吾宗门惟贵在见性,而水火配合次也。大要以息心凝神为初机,以明性见空为实地,以忘识化障为作用,回视龙虎汞铅,皆法相而不可拘执也。若拘执法相,此便为外道,非吾徒也。汝等学道,既有入路,即宜退藏于密,直从念头上洗刷。天理愈微,益见人心之难克;人欲将净,反觉天心之杳茫。汝等可参之。”

  众门人闻师语毕,各各上前稽首礼谢。只见空中百鸟翔集,顶上结如宝盖相似,众人道:“此亦怪也!我师在此谈道,这扁毛俱来听讲。闻师语毕,渐渐散去。”丘师道:“凡胎、卵、湿三生之类,各有灵性。而久命者,皆可修成精果。今日既来听我之语,皆获无穷福利,殁后必转人身也。惟化生有识而无性,即不能复于人身也。”

  时师正与众人谈论之际,只见道友报到“宋皇有使到来”。于是师徒们回转宫中,果见山门外拴着马匹。长春真人向众道:“你们前去见他,我回方丈而去,说我有病在床,不能执旨,请他原旨带回可也。”众人不解其意,只得顺命而行。

  赵虚静到了客堂,见了礼毕,各分宾主坐下。虚静问道:“你这位老爷,贵府何处?今来到故宫有何贵事?”那使者答日:“下官乃宋帝驾前钦差刘忠是也。我主乃是一个有道的明君,每番敕旨,遍处访贤,安全社稷。昨闻朝臣奏道,宝观有位丘真人,道高德隆,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定国安邦之韬略,故差我等至此敕召真人,同至帝都,安民定国,庶使君臣有赖,万民沾恩矣。”虚静上前举礼道:“衲等实不知宋国钦差大人到来,未曾出宫迎接,赦衲等不知之罪。”刘忠道:“先生不知,何罪之有?烦请真人出来,我等参见。”虚静答道:“大人奉了宋帝旨意宣召我师,该当与国报效,替民分忧。但我等俱是山野鄙夫,不足于道,又兼我师有疾在床,不能执旨。烦大人原旨带回,回复主上,另选别贤。衲辈内无道德,外无才谋,此乃有名无实之徒,岂足用哉?”

  那刘忠听虚静这番言语,想道:“这些道士,量是有名无实。”遂带旨回复去了。虚静送出山门,不表。

  且说丘真人在宫,不几天又有金使来聘,皆高卧不起。众门人莫测其意。忽一日,对众道:“汝等好好演扬教相,不可懈怠修持。我欲南行有事。”遂别众飘然而去。众人送出五里之遥,回头。不表。

  却说第三十三代嗣师张伯憬,因魏王镇守明州,有疾,召嗣师打醮祈安。时刘长生真人游于明州,见魏王府设醮于花厅之中,见嗣师未至,花园寂寞,就作起法来,现出海市蜃楼于主醮之坛,犹如蓬岛仙宫。万民睹者,日有万几。魏王闻说,疑而不信,因有病,不能出看。长生真人以符水与服,即刻病愈。魏王出观,知是真人作法,喜不可言。待嗣师到,一人醮坛,见之,疑是误入仙府,不敢开言。少刻,刘真人出,与张伯憬见礼,天师急忙下拜,道:“弟子误入仙阙,敢祈真人匆罪。”刘真人道:“此地固是凡境,天师因何误看也?”伯憬道:“凡间焉能有此仙境?”长生道:“这是末学所设之幻景,非真境也。”于是真人与嗣师各生敬信,邀留七天,醮毕法收,辞别魏王。刘真人同嗣师至杭州分别。

  刘真人游玩闽中,至福州会善堂居之。众人知其有道,住不多时,投其门下者到有二百余人。真人择日开讲道德经义,道俗成集,阐扬宗风,普度有缘。正是:

  大道成时法亦通,神全变化乐无穷。

  方方阐教逢人度,万古千秋住太空。

  要知刘真人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刘长生福州弃幻相 长春子雪山复回书

  诗曰:

  曾忆当年采药翁,求玄访道悟真空。

  化机透彻心猿定,妙理圆融意马彤。

  消尽阴魔超世俗,炼成阳质出樊笼。

  从今打破天罗网,快乐逍遥跨鹤冲。

  却说丘长春真人在崇福宫别了众门人,至睦州地界,路遇宋披云、李灵阳,三人相见。俱未会面,彼此俱知有道,各谈姓名,方知灵阳乃重阳之友,披云乃丹阳之徒。那李灵阳自同和玉赡、王重阳等结庵同修,丹成,各人自去立功,遍处云游。至此不意而会长春、披云,三人彼此相敬。宋披云知长春是他师叔,执弟子礼,下拜道:“弟子久闻师言,师叔之名冠紫册,德重天人,至今才得相见。”长春急忙留住,问道:“汝师丹阳,与不二在河南洛阳跨鹤飞升。闻汝等皆得丹阳真旨,道果皆可圆成矣。”披云道:“我师授道于李大乘、赵蓬莱、韩清甫等数人,彼尝未成,惟我勤修苦炼一十二载,始得脱胎神化。一感师父宏恩,二仗师叔福庇也。我闻龙川有蓝桥者,举进士不第,去隐霍山,尝吹铁笛,遇踏歌狂者,携之飞升矣。”长春曰:“莫羡他人美,自己积功累行,以待天符。功成行满之时,比他更美几倍矣。今刘长生功圆返虚,我欲至福州一游。”

  灵阳、披云亦欣然同去。不表。

  庚申岁,宋帝诏复留正少保,致仕,卒。三月,故秘阁修撰朱熹卒,年七十一岁。是日大风拔木,洪水崩山。熹释《四书》,编《通鉴纲目》。八月,太上皇崩。冬,韩后崩。

  辛酉,宋改元嘉泰。临安大火,四日乃灭。时张道清在西蜀得谭真人之道,谭真人出外云游而去,张道清遂拜别众位师兄弟们。后到九宫山精修一十余载,道成,灵异莫测。宋帝有疾,屡召之,以符水进帝,病即愈。赐号真君。至是上言:“今秋大旱,当弛禁回天。”又言:“耶律氏将灭,彼乃荒狂之故,以此为鉴。”此时西辽直鲁古出猎,乃蛮王伏兵,突出擒之。辽灭。

  壬戌春,京镗卒。佗胄加封太师,闻刘处玄在福州讲经,欲往问其道。刘真人是年二月初六日鸣鼓集众告曰:“韩子佗胄,杀机正炽,欲来求道,此人岂可闻道乎?吾欲赴仙师之约,尔等勿懈真修。吾当去矣!”时长春与披云、灵阳三人将到,刘真人见之,拱手相别道:“汝等功圆道备,飞升有日。今朝告别,后会有期。”遂曲肱倏然而解。所著有《仙乐》、《太虚》、《盘阳》、《同尘》、《安闲》、《修真》文集六卷,又有派诗四十字留于后世,曰随山派:

  思道明仁德,全真性复常。景高和礼义,嗣信守忠良。

  裕谦贤旅泰,宗友茂惟祥。盛益希诚朴,玄元世永昌。

  众门人将师人殓已毕,过三日,起棺安葬。棺中轻如无物,众人揭开棺盖一看,只存衣冠簪履等物。长春道:“刘师兄既已尸解而去,可就将衣冠等物埋葬,以作仙迹而已矣。”葬毕,众人分投度化而去。有司奏宋帝:刘处玄化去。赐号辅化真人。时佗胄请追封岳飞为鄂王。

  乙丑,宋改元开禧。

  丙寅夏,兴州都统制吴曦反,以四州地献金。时夏国李安全废主纯佑而自立,为襄宗。十月,金立吴曦为蜀王。是冬,蒙古奇渥温铁木真称成吉思皇帝,建元圣武。乃是蒙古先有一女,名日阿兰,寡居漠北,屡有天光照耀其腹,连生三子:长曰孛完合答吉,次曰孛吉撒赤,,三曰孛端叉儿。惟叉儿状貌奇特,沉重寡言,人谓之痴,其母曰:“此儿非痴,子孙必有大贵。”其部世奉贡于辽、金,而总款于鞑靼。至叉儿九世孙也速该攻塔塔儿部,护其部长还于铁里温盘陀山而生子,名奇握温铁木真。父也速该卒,铁木真幼,部众多归于泰赤乌部。至是铁木真长,有智谋,与母月伦招集部众,与泰赤乌部战,大胜。遂伐乃蛮,太阳可汗败死,部下悉降于铁木真。诸部见其智勇双全,皆归降其下。遂大会于斡难河之原,遂登位称帝。

  丁卯春,金将议伐宋,适宋斩吴曦。是冬,史弥远杀佗胄,以佗胄首级献金。戊辰,宋改元嘉定。以史弥远为右丞相。是年金主憬崩,卫王永济即位,己已,改元大安。蒙古圣武四年,铁木真灭诸部,大侵金地。

  辛未,夏主安全崩,族子遵顼立为神宗,改元光定。

  且说丘长春真人自从福州归回崇福官,宋、金屡次遣使征聘,皆不之应。丘师向众道:“吾居此处,恐宋使复至,有些不便。我观紫气射于东方,我欲往东一走。”遂带门人数个东去。宫中个个道友泣涕跪送,乞师归期。师见众道友诚心感戚,道:“汝等当勿悲忧,三载即归。众等必须慎守清规,进修德业,勿违吾示。吾今往矣。”众人俱送出十里而回。

  师与众人等至于山东省城内,有一古庙,名太初宫,真人居之。三年因缘护法天然,重修庙宇,改太初宫为天长观。忽然金使亦来币聘,师知金国将终,不肯应诏,遂返于河南崇福官。众门人迎人,喜之不已。赵虚静道:“师父东去之后,宋使连复二次,我们皆以云游方外为辞。”丘真人曰:“我在天长观,金使亦来币聘,焉可许也?”

  师徒们正在谈论邦国之事,忽见来了一个藏僧进见。丘师诘其来由,却是雪山白云禅师所使。那藏僧呈上书信一封,丘师展开一看,内中略说求道之事,以其自身老弱,不能踵叩仙颜之语。丘真人看毕,留来人住了数天,遂写回书一封,命其带回雪山。内云:

  窃闻释珈东来访道,西竺成真;迦叶恒河渡人,抵园闻法。悉从苦行以人门,彻证无为而了当。金丹、舍利,果同而名异;作佛、成仙,言别而道通。《法华经》上,载三车过关之术,细可参详;《周易》旨中,泄九二见龙之机,理亦明辨。即吾《西游记》内,阴阳消长,水人返还,铅汞交媾,鼎炉火候,无不备载也。今汝性工克证,命理略闻,最能穷究丹经,更可修持德业。功圆道备,可知极乐非遥;性见心明,方识蓬丘不远。省之,省之。

  外写着“长春子书”四字,打发藏僧归国。不表。

  且说陈翠虚真人,自别白玉蟾,北游江阴。有农家沙氏,世喜布施行善,累积阴功。翠虚伪为乞化,步进他家,见其有人在此盘栊,因作颂曰:

  终日盘盘圆又圆,中间有路通泥丸。磨来磨去知多少,个里全无斧凿钻。

  歌毕,只见户内走出一少年之人,趋前伏地叩头,道:“弟子愚昧,虚心访道已久。今朝得遇仙师至此,乃弟子三生有幸也。乞真师救度弟子,永远不忘师恩也。”翠虚曰:“子何以知之?”少年日:“仙师出言,字字玄机,更兼神气清爽,目有精光。不是蓬岛真人,定然瑶宫仙子。岂能隐乎?”

  翠虚知是道器,留居二月,将他取名蛰虚。初传还元复命之道,继授金液还丹之旨。将别时,谓曰:“金国将灭,宋归于混元一气。然后子可出而行道。”蛰虚乞师后会有期,陈真人曰:“子丹成,可往南行,将来会于罗浮山矣。吾将入漳水而解。”蛰虚拜送,五里方回,就在家勤修至道,立志不懈。修炼五年,自得铅汞相投。后话不表。

  癸酉夏,金改元至宁。耶律留哥取辽东州郡,自为辽王。五月,蒙古败金兵于缙山。是秋,金胡沙虎弑主永济,立升王殉,乃是章宗之兄,为宣宗,改元真佑。

  且说谭长真真人,在西蜀出神显化之后,遍处游行积功。至是游于临安,见城中大火半日,真人怜之。大施慧力,救火回风。见宋运不久,转游江南。闻丘长春在河南设教,大阐宗风;兼且道德之名声闻诸国,宋金各聘数次,皆高卧不起。知南运当衰,固不应诏,可谓知机之士,真可作万世之师匠也。欲往中州相会,遂至崇福官而去。

  丘真人早知长真到来,急使众道友出五里迎接长真真人。长真知丘长春道已高矣,遂同众人至崇福官。长春出宫迎入方丈,两下叙礼毕,众人俱来拜见。长春曰:“闻师兄早已成道,以为天仙。今朝仙驾至此,真个难得。”长真真人遂将自己西蜀遇缘成道、遍游天下、积功待诏之事说了一遍。“今闻丘师弟道德高超,名闻诸国,余不胜喜跃之至,故特来一会。”长春日:“师兄功圆道备,飞升有日。惟我德薄孽深,办道无成,恐难免轮回苦趣矣。”长真笑道:“师弟功高紫府,德冠天人。西化诸胡,咸称震旦活佛;东阐金宋,悉呼全德真人。大器晚成,岂小功小行之可比哉!”长春道:“蒙师兄赞誉,但弟焉敢克当?想师兄外行俱足,内果圆成,更不必劳身费力,可以在此驻足,待诏上升,意下如何?”长真道:“我欲往终南会集师友,不能久留于此。待师弟他年功圆果满,相会有期。自此别过。”长春道:“师兄才得到此,焉能就去?在此少住几天。更兼你我相别多年,多少的要紧话语还要相商。”于是谭真人就在崇福宫歇了几天。

  长真辞别,长春欲留不得,向长真道:“师兄此去,必见师父及诸位师兄,与我多多拜上。又此去必到西岳经过,我有弟子尹清和,住在华州之少华山,烦师兄带书一封,可代弟嘱咐一二。”那长真真人执书告别,向秦川而去。长春等送出有三里之遥方回。

  且说谭真人别了长春向西而去不表。

  却说尹清和,乃陇西人也,在家读书。一旦觉悟尘情幻化,世事虚浮,遂弃家慕道,苦志求玄。访至龙门洞,时长春真人西游回来,清和求度,微得玄旨。遂东游长安,至于华州地界,见少华山生得清幽,遂结庐居之,精修苦炼,性地颇明。一旦闲暇,散步游玩。只见一道友飘然而至,见他道骨仙风,神气卓然有异,想道:“此人不是蓬瀛仙子,定然三岛神人。”急忙上前稽首,道:“弟子遥观真人适降荒山,接驾来迟,乞师赦罪。”

  那谭长真真人见这道友神清气爽,到有几分仙骨,遂问道:“子莫非尹清和矣?”清和答道:“蓦然见面,就知我的名姓,师真是金仙也!”急忙倒身下拜道:“弟子何幸,今朝得遇真人下降。伏乞真人开普度之心,得救弟子出其苦海。愿师指一线之玄机,使弟子进修真之路,倘得日后大道圆成,永远不忘师恩也。”

  长真上前扶起,向清和说道:“子自得长春之旨,虽然未能成道,还丹在望。余昨日打在嵩山崇福官经过,曾会汝师,嘱我带书一封。子当拆览,必然有益于汝。倘有玄机不足,他日可往求师指示。汝当勿虑,成道有期。”遂向怀中取出书信一封,付与清和道:“余本当在此驻足,与汝盘桓谈道,穷究玄功。但欲上终南有事,不得久停。子当精进修持,积累功勋。自此别过,后会有期。”遂飘然而去。

  那清和欲留不住,只得拜送有三里之遥,默然回首,转到庐中,怆然自失。正是:

  志念未坚休论道,尘心不净莫谈玄。

  欲将名利为真实,焉得飞升上九天?

  欲知尹清和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