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侄女,放下手中的毛毛熊,站在电视机前认真地看着一则新闻。
正在报道的这个男人,是六十来岁的农民,脸色黑黄,下巴瘦削,眉宇间纠结着日积月累的愁苦。
七年前的某天,他忽然感觉腹部一阵尖锐的绞痛,之后,这种疼痛频频造访,实在熬不过了他才去医院瞧病,被诊断为肾结石,需要手术费六千元。他吓了一大跳,双手空空地回到家里,继续田间劳作。每次疼痛发作,他满额的冷汗,在床上打滚,在地上哀号,家人束手无策,女人只能在一旁捂着嘴哭。
实在疼得受不了,他准备自治。起初,他吃洗衣粉,期待把肾里的那块小石头弄下来:倒一把粉末,冲点儿凉水,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进去;然后吃红花油,虽然吃了就想呕吐,但是液体在他胃里火般蹿动,能让他淡忘另一种绞痛。
最后,他开始吃肥皂。他把肥皂切成细细的碎片,发作时扔一捧到口里,用水送服,吃得愁眉苦脸,甚至一嘴泡沫。
“这玩意儿倒灵,吃下去三五分钟,我的肚子就不疼了。医生说肥皂不能食用,破坏身体的什么酸碱度,我也怕啊,但是计较不了那么多!现在我每天都要吃肥皂。”农民对着摄像镜头,如释重负地说。
几年下来,他已经吃了300多块肥皂,一张嘴就是肥皂味儿。
侄女问我:肥皂很好吃吗?爷爷怎么吃了那么多?
我困难地向她解释,因为爷爷肚子疼,只好吃肥皂。
侄女又问:肥皂是一种药吗?为什么我肚子疼妈妈从不给我吃肥皂?
我回答说:爷爷穷,没有钱治病买药,迫不得已才吃的。一般人都不能吃肥皂!
侄女仍然皱着眉头:那为什么爷爷吃的时候,旁边看的人还笑?
我哑口无言。
我怎么告诉孩子,对于穷苦的农民爷爷而言,手术费和药费都是个天文数字。他不是病情最严重的一个,也不是最穷的一个,更不是唯一自救的一个,很多普通农民都是小病大病熬着,自己想些荒唐的方法医着,听天由命。所以围观的村民习以为常,看见老汉当场为记者表演吃肥皂,还纷纷露出一脸朴实的笑。
我怎么告诉孩子,人们常常会被贫困劳累的生活调教得宽厚坚忍,对自身承受的痛苦渐渐麻木不仁,甚至安之若素。
节目结束了,但屏幕上的黑瘦老汉举着肥皂微笑的情景,却让人久久不忘,莫名心酸。侄女也不再问什么,跑到一边玩耍去了。
突然,侄女在洗手间哇哇大叫起来。我跑去一看,她手里拿着一块肥皂,苦着脸对我说:肥皂真的好难吃!幸好我只舔了一口。
我夺过她手里的肥皂,瞪着眼睛呵斥道:肥皂有毒,不能吃!为什么不听话?
侄女泪汪汪地看着我,半天才说:爷爷也吃了啊。爷爷真可怜,肚子疼,还要吃这么难吃的肥皂……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我怒气全消了。
过了一会儿,侄女拿着自己的背包来到我的面前,掏出一大盒金帝榛仁巧克力糖果,认真地说:姑姑,这是妈妈买的我最喜欢的糖果我舍不得吃,五天才吃了3颗,还有27颗呢。她把盒子抱在怀里摩挲着,然后坚决地递给了我:以前我肚子疼,吃一颗就不疼了。把它给那位爷爷吧,让他不要再吃肥皂……
说完,她甜丝丝地笑了,那笑容,春花一般,让黑夜都骤然明亮起来。
那一刻,我感动无言。
在这颗纯洁的心灵里,任何陌生人,哪怕电视里一面之缘的农民,都是自己的亲人;生活再大的痛苦,哪怕它根深蒂固的贫穷,都可以用甜蜜的巧克力化解。
谢谢天使般的孩子,她让我知道,除了心酸,人们还可以为那300多块肥皂背后的疼痛做点什么;谢谢孩子,她让我知道,一颗纯洁的心,无论岁月如何更换,都应保存最无私的慷慨和27颗巧克力的甜蜜,持续地去芬芳美好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