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夜集-楼犁(上)

 传说中,地狱有很多种。

  阿鼻地狱,计十八层。泥犁地狱,亦十八层。

  佛说十八泥犁经有记载,泥犁地狱圈禁为恶极大、力量至盛的强者,此类灵魂已臻登峰造极的魔灵至境,非阿鼻地狱的普通死灵可比。

  泥犁第四重名为楼犁,内里赤热如烧铁,囚禁的灵魂化出肉体置于其中,肌肉筋骨不断被烧烂烧焦,风一吹又完好如初......如此无数年内不得休息、不得躺卧,终生尝受骨烂筋靡之苦。

  泥犁中时光漫长,以楼犁为例,人世中过一日,楼犁中则过三万个等同的长日......如此,三万日为一日,楼犁中的灵魂需过八万年才能转世投胎。  
  人世间的苦与楼犁相比,就如烈日下的荧光一般。

  (1)

  死巷。

  夜风卷涌,暗影憧憧。

  满眼皆是破败的砖瓦碎石、残椽断壁,支离的野草稀稀落落挺在阴影里,随着夜风微微摇摆,异物腐败腥臭的味道冲人鼻孔。

  林步虚掠上一方大石,然后锥子一般定在上方,衣衫随风飞舞。作为No.3的主要成员之一,他追摄一连环伤人案的嫌疑者已经四天,终于在一荒弃的村落将其堵住。

  他前方黑暗角落里,一乞丐模样的女子四肢着地、双臂前据,眼里充盈着妖异的绿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步虚隐在袖中的双手。她左肩血迹斑驳,嘴里发出低沉的怒吼,仿佛野兽。

  即使衣衫褴褛且目光狰狞,她也是千里挑一的美女。林步虚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缓缓道:“你难道不知人世为一恶、地狱万般苦吗?

七月十四鬼门开禁本是予尔等之机会,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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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一声低吼,打断了林步虚的话。低沉的吼声中含带着无形的力量,林步虚如顶风而行,衣衫头发向后飒飒飞舞。奇异的是,周边草木尘土却没有丝毫动静,仿佛把林步虚置入一个虚幻的风中。

  吼声将停,女子由静转动,四肢急划,转转折折向林步虚扑来。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姿势,倒像是一只母豹。 最吓人的微信鬼故事号:kongbuwang,赶快添加!

  蓬!一个淡蓝色的光轮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蓝色光华一收一放,将她弹回,在凸凹不平的乱石地上颠簸了数个滚,撞在后方的石墙上,草折风卷,尘土乱飞。

  有风袭来,尘土吹尽后,她颤抖着蜷成一团缩在黑影里,嘴角有一缕触目惊心的鲜血。她眼中的兽光已消失不见,凄美的容颜逐渐凸现出来。

  林步虚缓缓道:“虽然我没有真凭实据,可是连日来十三件连环伤人案都与你有关,我必须要弄清楚。”

  她开口了,在夜风里别有一股哀怨的味道:“你在人间享乐,我在地狱终日受苦,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同在世上,你是人,我却是妖!你可以打我杀我,我却不能反抗!”她的目光又是恨,又是怒,还有一丝无法分辨的复杂神色,让林步虚百思不解。

  林步虚皱着眉头道:“你为何恁是固执?归还那十三人的元精,然后返回地下,否则我会击碎你的肉身,让你永远沦落为孤魂野鬼。”

  “哈哈哈......”幽咽惨笑着站起来,嘴里忽然吐出一段古怪的话语。

  话音断断续续,仿佛冬夜里挂角的寒风,粗听来怪异绝伦,细听却似极有韵律。

  那不是现今人类所掌握的语言,可不知为何,林步虚竟然能够听得懂。

  话里言道:“煌都之都,两心之心,众生踞此以养息,有风如轮......”

  闻言,林步虚如中巨锤,胸口热浪沸腾,大脑里有无数影像分至杳来,惘然不知那女子已借着夜色翻过石墙,消失在后方的残石暗影里。

  夜,已很深。
2)

  黄威停下来,一群人从左右的小巷子里出来将他围住。

  黄威十六岁,围他的人和他同校,为首那个晃晃悠悠的胖子外号叫标枪,据说打起人来像标枪一样快和狠。可黄威并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这个胖子像只猪。

  胖子摇着他那皮球一样的脑袋,对周围人道:“这就是五班的老大?怎么看怎么像只猴子嘛——而且还是没尾巴的猴子。”周围人夸张地大笑。

  黄威很瘦,背着一个大包,戴一副大眼镜,衣服松松垮垮的。

  他双手插着兜,面色镇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胖子,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周围人静下来。胖子最不喜欢别人说到猪,而黄威话中的讽刺意味谁都能听得出。

  看着脸色逐渐发青的胖子,黄威嘴角露出一缕笑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告诉你吧,猪是笨死的!就跟你一样啊!”他的啊字拉得很长,韵味十足。

  周围有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被胖子瞪了一眼咽了回去。

  胖子脸上的肉在抽动着:“臭小子,你知道猴子是怎么死的吗?”

  黄威甚是鄙弃这种拾人牙慧的家伙,顺口道:“你怎么看也不像只猴子啊?”

  胖子终忍不住大怒:“我要打死你!”蓬蓬蓬冲上来。

  他的速度确实很快。可是黄威更快。

  人们只见他手臂动了动,胖子肥大的身躯就平飞了起来,轰一声撞进路边的垃圾堆里。

  胖子艰苦爬起来,头顶挂着一个香蕉皮。他眼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然而,当他刚刚爬起来,他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血红的眼睛,透着光,仿佛还在滴血。

  那是黄威的眼睛。
  胖子哗啦一声再次倒进垃圾堆里,这次是吓的。

  然后,黄威依旧双手插兜,从容地穿过人群,竟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夕阳欲坠,梧桐树宽大的叶子上镀了一层灿金的亮色,周边小楼低耸,飞檐斜持,偶尔有飞鸟起落。

  不知为什么,黄威的心里沉甸甸的,从方才开始就有说不清的一股子情绪在胸腔里缓慢地搅动着。他在路边缓缓走着,看着喧闹的人流,忽然觉得他们很遥远,自己像是要开始翻阅一部历时久远的老旧画册,内里包含了许多东西,一时难以明白。

  隐约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他心里——“业风”。他不知道业风是谁,不知为何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可感觉里这个人已经根深蒂固地扎入他心里,让他喘息困难。

  也许,并不是出现,而是它本来就在那里吧。

  他避开人流,沿着梧桐树间的小路信步向北,不知觉间已经到了后山。斜阳已坠,远林森郁,苍山如墨,尽皆沉浸在浓浓的暮色里。

  他没有停下,又往山里走了很远之后,寻了一块临树的方石,倚树而坐。心中一片混沌,过了一会竟慢慢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

  他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非常大,可似乎张开双臂就能抱住。非常稀薄,可仿佛有山一样的重量。有无数种形状,却又似只有那么单一的一种。

  他被禁锢在那里。手脚不能动,嘴不能说,只能看着,听着。  
  就在他的眼前,他最爱的一个人正被炽热的烈火焚烧着,他能看见她的秀发肌肤逐渐化成灰尘,想喊却喊不出声,想哭却没有泪水......

  印象中,这样的过程不知持续了多少年月。

  煎熬着......终于有一天,他的胸口燃烧起狂暴的火焰,然后在一声怒吼中爆发了!

  ......

  他醒过来,发现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胸口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剧痛。

  擦着脸上的冷汗,他努力站起来。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天上的月隐藏在浓云背后,山林间暗影起伏。  

  左前方不远的树林里,正传来一阵放浪的笑声,间中还有女子混杂不清的呜咽呼喊。

  黄威脑子一片混浊,向发声处走过去。

  树林内部,一个浑身褴褛的少女被两个地痞抓住双手压在树上,还有一个在撕扯她的上衣。衣衫已经破开,雪白的肌肤沾满血迹,身上还有数道擦伤。少女嘴巴被捂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其中一个双目细小的萎缩男子*笑道:“你看, 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变态的社会,城市变态,世道也变态,怎么能够要求人不变态呢?所以,小妹妹,被哥哥摸就摸了,没什么不好的,啊,哈哈哈......”

  三人大笑,其中一个光头故作庄重道:“小三你说对了,这个世界确实不缺少变态,缺少的是一双发现变态的眼睛。”

  先前那人献媚道:“恭喜大哥,您已经有了这样一双眼睛。”  

  三人再次狂妄地*笑。少女浑身颤抖,屈辱的泪水唰唰淌着。

  黄威只觉头皮发麻,胸腔似乎要爆炸开来一般。

  这一刻,林外的黄威再也忍不住,一声连他都不敢相信的怒吼从他的胸腔里奔泄出来:“住手!”声音之大,之凶厉,在幽静的山林里仿佛平地打了个炸雷。

  三个地痞中瘦小的那一个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另外两个也被骇得面色发白。

  当他们转头发现发声的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时,由惧变怒。那光头拔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匕首闪着寒光刺下。

  旁边少女呜咽着,她的目光......那般相识!  

  他忽然想到刚才梦中的女人,那个他痛不欲生都无法救助的女人!
  黄威闭眼。然后睁开。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占据了他的身体。

  再次睁开眼睛的黄威已经不再是方才的黄威,他眼里射出红色的厉芒,头发根根竖起,同时他的胸腔里传出一声野兽一般的低沉怒吼声。

  那绝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

  蓬!匕首被打飞。一只手将光头的前襟握住,泥娃娃一般高高擎起。

  恍惚间,一阵暗红色的光雾在众人身边闪过,雾气中光头肥大的身躯皮球一般上下抛掷,然后被远远丢了出去。先期光头还有刺耳的嗥叫声,后来则声息全无。

  黄威身上闪着光,并不高大的身躯有如魔域的杀神,有一把拼命压抑的声音从他口里传出来:“还有谁想死?”

  另外两个人骇然片刻,然后惨叫着连滚带爬逃出林去,一边跑一边喊:“鬼啊!救命啊!”

  黄威闷哼一声,上前抱起软坐在草地上的少女。
(3)

  黄威把少女放下,脱下上衣给她披上,然后再也忍不住五脏六腑的剧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着胸膛几乎呻吟出声。

  胸膛里似被火焰填满了,心脏被电击一样激跳着,滚烫的热流从心窍涌出,漫过四肢百骸,又麻又辣的感觉几乎使他痉挛。心脏里,那个野兽般的声音依旧在发着低闷沉郁的声音。他恐惧极了,极力想压住它,可手脚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时间,如同千万年一样长久。

  这一刻,忽有一股清流从他背心涌入,黄威只觉两眼一盲,再清醒时,体内的异常已悉数归于平静,那怒吼声和体内的热流消失无踪,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片刻,方才热流淌过的地方涌起阵阵清流,舌底生津,甜丝丝的。

  黄威闭上双目,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心神已经沉浸到大劫之后的平静中去了,连方才的少女把他拢在怀里都不知。

  当黄威睁开眼睛时,眼前通透晶莹的世界把他惊呆了。虽然树还是树,花还是花,可是现在的树和花有那般的不同,隐约中有无数的丝样红光在那生命的脉络里缓缓流动着,是那般的美与和谐。  

  凝视了片刻,他觉得眼睛里有种清凉的东西沿着一条路径回流到心脏处,仿佛出壳的蜗牛收回它的触角。然后眼前的世界渐渐回归到原来朴素的模样,鸟鸣风动、树叶摩挲的声音重新进入他的耳鼓。

  天空已经没了乌云,月亮星辰有如宝石,嵌在暗蓝的夜空上。

  少女正低头俯视着他,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许多,眼睛却似两汪碧水满注深情,黑亮的长发轻轻随风浮动,有水一样的色泽。

  黄威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来的平静,缓缓道:“......业......风?”

  少女眼中淌泪,点点滴滴落在黄威脸颊上。她拼命地点着头,呜咽道:“费尔......费尔......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把黄威紧紧抱住,仿佛他会突然走掉。

  黄威:“我......我没有见过你。可是感觉里,我们已经相识了很多年。费尔?是我的名字吗?”

  少女点头,面容凄楚:“你就是费尔,煌都里拥有火之权杖的费尔,火灵中的强者。”

  “煌都?那又是什么?”

  少女摇着头,泪珠婆娑而下,似乎极不愿意提起这个字:“费尔,不要再问了,很快你就会明白的!呜......”  

  她忽然在黄威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齿印。大颗大颗的泪珠打在他裸露的臂上,那又凉又滑的液体比之被咬还要苦楚,每落一滴,黄威的心都剧烈的颤抖一下。

  她泪流满面道:“费尔,呜呜,你要记住我,要记住我,知道吗......”

  黄威坐起来,把少女紧抱在怀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她没有说,却忽然痛苦地抱住额头,呻吟道:“费尔!她又要出来了!不论她要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答应!明白吗?”

  黄威骇然摇晃着她的身体:“你怎么了?她又是谁?”

  少女不再答话,黄威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过了片刻,手臂处一股大力涌来,黄威翻滚着被弹了出去。等他踉跄着爬起来,回头看时,方才的少女四肢着地,姿势诡异有如野兽,双眼充盈着妖异的绿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已经不再是方才的她。

  黄威大脑忽然一阵混乱,一幕幕模糊不清的场景从他脑际飞掠而过,似乎想起了什么,仔细寻味时又什么都没有。

  正思索间,她忽然一跃扑至,将他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

  黄威实在难以想像,一个柔弱女子会有这样的力量,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肩胛骨被她的指甲扣穿了。他痛得龇牙咧嘴道:“你要干什么?”

  她的目光在迅速跳跃着,嘴角带着不知什么含义的笑:“你在人世太久,连脑袋都锈了!我们这个姿势还能干什么?”

  他们的姿势......确实不怎么雅观。黄威一片混乱,脸色瞬间涨红,怒声道:“放开我!”

  她却不放,眼神转柔道:“你真的要我放开你吗?你难道不在心里爱着我吗?”

  黄威脑里一阵轰鸣,可他仍然努力反抗着:“放开我!”

  她道:“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我的,你每一天都在等着这一刻,对不对?告诉我是,告诉我......”

  “不~~~!”可叹,黄威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经过这种阵仗?

  她在诱惑他,丰满的身体在他身上摩擦着,令黄威浑身燥热。那毕竟是她啊,那个刻在黄威心里的人!

  她俯下身来,咬着黄威的耳朵:“小傻瓜,为什么不?你难道不知,只要采到你的纯阳元精,我就能获得不灭真身,那时我不用回楼犁受

那没有尽头的苦楚,你也可以和你的风厮守在一起。”

  黄威喘息道:“楼犁是什么?我的风又是谁?”  

  她格格笑道:“楼犁就是地狱啊。如果我被打回楼犁,风也逃不脱。你难道一点也不替她考虑吗?”

  黄威脑里又是一阵轰鸣,然后突如其来的眩晕侵占了他的神经,混混沌沌之中,他觉得有无数条蛇将他牢牢缠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