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脉脉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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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很冷的冬天，杨杨特地从外地回来看望我。虽然那天的天是阴的，似乎还有雨要来，但我还是围了一条暗红色的大围巾和他一起出去了。
　　冬天的树在寒风中消瘦着，花草们也在上一个春天里沉睡。看见一个穿灰色棉袄的枯瘦老人，坐在江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他睡眠中的脸，有着老年人的寂寞和整个儿冬季的荒凉。那一刻，他的帽子像个空空的鸟巢掉落在地上。杨杨走过的时候，顺手捡起帽子替他戴回头上去。他醒了，睁开眼，混沌地望着我们，但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刚刚还寂寞如荒原的脸，一瞬间像波斯菊一样盛开了，那舒展的笑容里，竟有一种孩子受宠时的惊喜和羞涩……
　　这样的细节一下子就打动了我。
　　我是一个喜欢细节的人，心灵常常越过全局停留在细微之处，就像一只鸟迅捷地飞过浩大的天宇，怡然地落在一枝开满了细碎小花的褐色枝条上。细节是丰收过的果园里遗落的那只果子，在你不怀任何期待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了它。
　　在那个有点儿散漫的下午，家人在看电视上的网球赛。寂静的家里，只有那只球拍来拍去的声音，像钟摆一样单调而规律。我不太用心地在一边干着自己的事。忽然，感觉到球场上有点儿异常，掉头去看，原来，就在那个法国网球手专注地挥动球拍时，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只鸟，不偏不斜刚好撞在他的球拍上，他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就把鸟当网球打了出去。小鸟顿时落地死去了。那一刻，一场国际性的网球赛，因为一只小鸟的意外猝死而停了下来。那个网球手，难过地放下球拍，双手相合，为那只鸟做祈祷，全场一片寂静……
　　这样的细节是如此的温情，牵动了人性最柔软的情感，就像冬天的一杯热茶，将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摩挲温热了，心也跟着热了起来，要滴出感恩的水来。
　　有一天，看一个有尾无头的纪录片，片中的主人公是谁，讲叙了什么内容一点儿没留意，却在一个不相干的过渡镜头里，看见一个藏族女孩，在长满野花野草的路上行走。女孩浑然中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摄像机正对着自己，一双如西藏天空一样干净明亮而单纯的大眼睛，立刻像受惊的羚羊一样躲开了。她羞羞地低着头笑着，一排雪白结实的牙齿，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我一下子被她浑然天成的美丽迷住了。身在都市，看了太多“做”出来的美，就像看了太多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在腻得无处可逃的时候，忽然看见这么一个野花野草般自然天性的女孩，真像酷暑里饮了一大杯冰水，让人舒服得酣畅淋漓。
　　有时，细节是一粒随风而来的种粒，即使落在荒废的花盆里，仍会发出灿烂的芽来。
　　有一天上午，我和一个弱智孩子的母亲聊天儿。她的孩子十二岁了，却只有三四岁孩子的智商。他妈妈给我看他画的画，一个大大的太阳下，有一只起飞的鸟。我夸他画得好，他马上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脸，一脸欢喜地钻到他妈妈怀里去。他妈妈跟我谈到对孩子未来的忧虑，说着说着就流了泪。他一直盯着妈妈的眼睛看，然后就用手去擦泪，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弱智的孩子身上，也有着如此纯真善良的细节。
　　细节是生活最柔软、最鲜活、最感性的一部分，没有了细节，一个人的生命就成了坚硬的岩石，荒凉的大漠。生活丰富绚烂的一面，永远盛开着细节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