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理发师在河边挖了一个大坑,对着大坑说:“国王长着驴耳朵。”   不久之后埋秘密的地方长出了芦苇,牧羊人摘下芦苇的叶子吹出了这样的声音-
  “国王长着驴耳朵…国王长着驴耳朵…”
  -《会唱歌的秘密》
  我的同事老张是个很普通的人,从外貌到性格,都属于那种无论走在街上还是在大家聊天吃饭时会在潜意识里自动忽略的人。老张每天都按时上下班,从没迟过到或请过假,看到谁都笑眯眯地打招呼,一团和气的样子。大家工作时他也安安份份地工作,大家偷懒时他也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往他那个杯口已经被茶垢染黄的大保温杯里灌上一大杯热水,然后抿着茶水静静坐在一旁听大家扯皮。总之,老张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他那杯总是被冲得淡得不能再淡的茶一样,平平凡凡清清淡淡,既不会让人特别地喜欢也没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讨厌。单位的人很少谈起老张,但凡谈起来都会说-“这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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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是个鳏夫,他的妻子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老张的儿子比我小几岁,今年刚刚大学毕业,目前在外地工作。从老张的儿子上大学起,热心的居委会大妈就时不时地带着照片去老张那里串门,这个时候老张总是笑眯眯地捧着他的大保温杯坐着在那儿和七姑八婆们打着哈哈,相亲的事却从来没有过下文。多少年过去了,老张就一直这样一个人住在河边的家属院里。河边的的家属区比较偏僻,有点本事能折腾的老职员都搬到单位在市中心的新家属区里了,空出来的房子一般分给刚结婚又没什么背景的小青年们。河边的地比较便宜,单位把单身职工宿舍也盖在了那边,我结婚前就住在那里,所以对于老张的生活情况基本知道一些。

  老张住在一楼,两室一厅。据说当年分房子时没人愿意要一楼,领导找老张一谈,老张就要了下来。老张搬进去以后,在阳台后面开了个小门,圈出一块地来,养花种菜。每天一下班老张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小菜园里,忙得不亦乐乎。黄瓜丝瓜冬瓜西红柿,白菜萝卜豆角柿子椒,每一季都有不同的菜成熟。摘下来的菜分一分,一部分自己留下,一部分送给邻居。
公休日和节假日里,老张总是背上鱼杆拎上小凳和小菜篮子,在河边从早坐到晚,钩上的鱼也像种出的菜一样,自己留两条当晚下酒,其余的分给邻居。春天的时候老张会不时地骑上他那辆二八大自行车到郊区“春游”。据说在老张刚搬过去那几年,他每次“春游”都会带回一大袋蒲公英种子,撒到河边。不出几年,河边就长出了大片的蒲公英。每年春天和秋天的花期里,放眼望去,河边翠绿树丛下是大片大片的金黄,赏心悦目。老张晚饭之后会去河边散上个把钟头的步,随身带着个大塑料袋,时不时蹲下去捡捡地上的白色垃圾,拔拔蒲公英丛的杂草。蒲公英成熟结籽时这里就成了小孩子们的天堂。大家都说,老张实在是个难得的好邻居。
  老张的好还不仅仅在于送菜送鱼捡垃圾和种蒲公英,他最让同事和邻居赞不绝口的地方是他的耐心。他总是能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完邻居和同事在生活上和工作上的种种抱怨,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说出让你觉得最贴心的话来,又绝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与事者。他虽然从来不帮忙提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倾诉者还是会觉得他是那么真诚地关心和理解着自己。最为难得的是,你可以绝对放心你对老张说过的任何话都不会被他传给第三个人知道,即使这件事后来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老张也不会参与到任何相关的议论之中。老张的这个优点在我们这样一个事业单位里显得尤其难得,久而久之,大家有什么大事小事都喜欢去和他说叨一番,可以说,在这个单位里没有老张不知道的秘密。我们私下里开玩笑时常说老张在这里工作真是屈材,他实在应该去国家安全局之类对保密性要求很高的地方工作。
  所以,可想而知,当这样一个还有一周就光荣退休的老好人落水身亡的消息在今天传遍单位时,大家的表现是多么得震惊和惋惜。但我却看得出来,也有一些人只是装出惋惜的样子,他们实际的心情和我的一样-松了一口气。这三个月间虽然大家对老张的态度没有什么改变,但他们的眼神骗不了人,我能读出这些眼神中的深意,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

  每个人都有秘密,事关自己的或者事关他人的。把秘密憋在心里很难受,正好自己身边有个像老张一样垃圾只进不出的心灵垃圾站,谁都难免会找个人分担秘密憋在心里的压力。时间一长这种倾诉就成了习惯性倾诉,虽然自己想一想都觉得厌恶,可是却很难再改变。只是,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原本以为是最安全的倾诉对象竟会变成最危险的揭发者。对于有把柄在他手中的人来说,被他要挟时有多惶恐在得知他死讯时就有多轻松,毕竟死人是再也做不了什么的。大家这种松气的表现我很能理解,但这也让我觉得很愚蠢,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老张心里积压了那么多秘密他又是如何发泻压力的吗?如果他们像我一样知道老张有一本记下所有秘密的日记,不知道他们会是怎样得惊慌。谁能保证他的儿子不会在他死后把日记里的秘密公布出来,或者,更糟糕的,他也许甚至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拿这些秘密来威胁我们!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老张的这本日记现在就在我的手里。是的,我杀了他,然后拿到了他的日记。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准备了很久。
  老张喜欢在周末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去河边,而这个时候小区的其他人都仍在睡梦中,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我一直都有晨练的习惯,工作日在上班前跑步半小时,双休日跑步一小时以上。在三个月前我改了晨练的路线,新路线绕大路仍然可以跑上一个多小时,但是如果抄小路的话来回只需要20分钟。在小路的一个分叉口有一片拆迁中的民房,四周的墙都被打通了,从废墟中穿过去会走上另一条小路,没几步就有一座桥,过了桥再跑到老张惯常钓鱼的地方只需要5分钟。

周日清晨五点不到我就穿着运动服戴着运动帽跑出了门,小区的警卫对此早已习惯了。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我一路快跑,到老张钓鱼的地方只用了10分钟。跑到桥上的时候我在鞋上套了鞋套,天气预报说白天有阵雨,虽然雨水会冲掉脚印,但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我到了以后就藏在河堤不远处的小土丘后面,我刚藏好没几分钟就看到老张背着钩具朝这边走了过来。在他弯腰放下小凳时,我冲了出去。他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我就已经举起用布包好的石头朝他的后脑猛击了下去,他应声倒地。我知道他只是暂时的昏迷,不过这也正是我要的,我可不想在他的头上留下太明显的伤,何况我以前看过的侦探小说也让我知道“死后落水”和“溺水而死”在验尸时是有分别的。我翻出了他的钥匙,然后狠掐他的人中,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把他推下了河。我站在岸边,看着他在水里翻腾了几下就沉了下去,我又等了几分钟,确定没有水泡冒上来时,才放心离开。

  老张住的小区建得比较早,一直没设过警卫,只是象征性地用铁栏杆围住,一前一后安了两个铁门,小区的住户每人一把钥匙,老住户搬走时把钥匙交回物业。我掏出老张的钥匙,试了几把就打开了铁门。在步入老张家里之前,为了防止把在河边沾上的泥带进屋子里,我又换上了事先准备好得第二副鞋套。
我对老张家的家具摆设并不陌生,住单身宿舍的那些年我时常在周末过来陪他吃吃鲜鱼喝喝小酒拉拉家长。我先假设老张可能会在什么东西上记录下秘密,而这个东西最可能的就是一本日记,这样重要的一本日记绝不可能露在外面,又因为时常要记录和翻看,也不会藏得太过隐密。按这个思路,没用多久我就在衣柜被锁住的抽屉里找到了期待中的日记。我把日记本掖在裤子的松紧带下,沿原路返回河边,在老张落水的地方扔下了钥匙,然后顺着来时的路跑回家。整个过程,我都一直戴着手套而且没有看到第三个人。我到家时妻子仍在熟睡中。我把刚才穿过的所有衣服外加包石头的布和两副鞋套都扔进洗衣机,把日记塞进公事包的文件袋。做完这些,我躺回床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认为自己杀掉老张是个错误,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我能够拥有今天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更重要得是妻子娘家的扶持。对老张的敲诈我只要妥协了这一次,未来的日子里就永远也甩不掉这只附身的水蛭。他就要退休了,所以敢于孤注一掷,可我的日子还长,靠着妻子家的力量我将有无可限量的未来,和他比起来我是输不起的那一个。我不认为自己和小琴的关系是个错误,她为我本已干涸的心重新注入了生命的活力。小琴是个摄影师,她性格独立而又善解人意,像许多搞艺术的人一样,她崇尚自由,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而我正好又绝不可能同妻子离婚,于是我俩一拍即合。在强势的妻子面前,我事事压抑被动,甚至就连夫妻生活都是如此,小琴这样的女人无疑是让我重新拾回男性自尊的良药,我们在一起时总是能在彼此身上和心底里燃起最大的激情。
我承认自己身为男人的自私,可是当生命中出现像小琴这样的红颜知己的时候,又有几个男人能抗拒这番体验呢?要怪就只能怪我行事不够小心又信错了人,跟小琴在郊外拍照时不小心被老张看到过两次,忌于我妻子在单位的眼线太多,我后来索性就让老张做了我和小琴之间的传话筒。而至于老张,对于他敲诈勒索这个行为本身,我并没有多少微词,我们这些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的人被人敲诈也是活该,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怪只怪他找错了人,不该敲到我的头上。


  整件事情,我自认做得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警方在调查老张的社会关系的过程中例行公事盘问到我时,我也表现得镇定自若。老张的儿子对老张失足落水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怀疑,老张的死很快就被正式判定为“意外身亡”。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老张居然在几年前就投保了大额人身保险,作为第一受益人的儿子终于从自己父亲的死中得到了创业所需的大笔资金。这样一个结果使我不由得置疑起老张的“敲诈”动机来。老张提出的付钱日期是在他退休之后,也许“敲诈”只是他为自己制造“意外身亡”的一个手段。他需要一个人杀死他,无论那个人是谁。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不寒而颤。可是,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如果这个结局就是老张想要的,那它也可以称得上是“皆大欢喜”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又可以过回从前的生活,在妻子和小琴之间享受权力与欲望并握的齐人之福。一想到小琴,我的血液随时都仿佛要沸腾起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就是老张的追悼会。
  追悼会那天,花圈排了很长,单位的同事也去了很多。老张是溺死的,按照风俗,我们要去河边拜忌。白露已至,秋季花期将过的蒲公英陆续结了籽,风起处白色的绒毛飞散开来,在人的眼前飘来飘去挥之不散。明明静寂的四周突然变得很吵,大家同时停住了脚步,立在空旷的荒地上张望。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惊异转为恐惧。是的,这不是我的幻听,我从别人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惊恐!是那些蒲公英的种子!它们带来了这些声音!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飞舞,每一粒都在重复着不同的秘密-

  “处长竞 职 时王XX写李XX的匿 名 信…”


  “赵 X X 和王处长上 了 床所以才被提拨…”

  “陈 X X 的事都是他朋友杜XX抖出去的…”

  “胡 X X 背 着 老 婆 找 情 人...”
  我终于明白,日记并不是老张唯一的发泻方式。
  我的前方,遗像上的老张像往常一样眯缝着眼睛微笑着,和蔼安详,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