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太平经》与道教的创立 《太平经》是道教的第一部经典,出现于汉顺帝时 (公元126—144)。初由于吉授之宫崇,尔后襄楷、张角均曾有此书。因它是道教最早行世的经典,所以我认为它的出现与传播,实际上即标志道教的创立。这既非无视神仙信仰古已有之的事实,也不是对“张陵创教”之说有所异议,不过就道教形成过程的史实,说明《太平经》对道教之创立的关键性作用而已。
道教的特征,在于以道家及阴阳五行家之言辞,演说对神仙的信仰。造作经文者,大多托言老君授道,实际上是代神立言,传播巫祝之术与求仙之方。道教的形成,大体上历经了四个阶段,一为方仙道,二为黄老道,三为太平道,四为天师道 (或称五斗米道)。前两者为萌芽和酝酿阶段;后两者为创立和完成阶段。由于到北魏太武帝时(公元424—451)嵩山道士寇谦之改革了道教,所以一般把东汉末的太平道与天师道(五斗米道)划为早期道教。
道教信仰神仙。神仙之说,其来甚久,早在战国时期,不仅漱正阳、含朝霞、保神明、入精气等吐纳延寿之术为世人所习慕,彭祖之长寿、三神山之仙阙为世人所向往,且载营魄而登霞,掩浮云而上升的登仙之说,也已为世人所乐道和探求。《史记 ·封禅书》:“自齐威、宣、燕昭(公元前356至前279)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州。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在焉。其物禽兽皆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輒引去,终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这时候言神怪而行方术的人叫方士。至秦始皇时(公元前221至前210),方士们将神仙说与邹衍阴阳五行说汇为一流,以阴阳五行说为理论,来演说神仙术之“奥妙”,形成了方仙道。《史记·封禅书》:“自齐威,宣之时(公元前356至前302),驺子之徒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秦帝而齐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而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高最后皆燕人,为方仙道,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事。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资治通鉴。秦纪二》:“始皇帝二十八年(前219)。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按齐威、宣时之阴阳五行家代表邹衍亦属方士。《汉书·刘向传》:“上(宣帝)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而更生(刘向)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得其书”。这说明《枕中鸿宝苑秘书》中包含有邹衍的重道延命方。又刘向《别录》:“传言邹衍在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衍居之,吹律而温至,生黍到今,名黍谷焉”。又王充《论衡·感虚篇》:“传书言,邹衍无罪,见拘于燕,当夏五月,天为陨霜”。邹衍已被传说为有神通的人物。刘向是读过《枕中鸿宝苑秘书》的,他说邹衍重方术,并非无稽之谈。考邹衍其人,以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其语宏大不经,远及天地之未生,推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这也确实是方士的论调与风格。这说明邹衍已开神仙说与阴阳五行说相结合的端倪,从而也就是已开方仙道之先河。邹衍的学说,到秦始皇时得到采用。这时,燕齐海上方士传方术不能通,原因在于:一是说理不能园通;二是方术不能灵验。方士们便效法邹衍,进一步从阴阳五行说中吸取理论依据,以怪迁之说,而阿谀迎合统治者。这样,方仙道的开创者便是邹衍,在秦时的代表人物便是宋毋忌、羡门高、卢生及徐福。方仙道追求长生久视,相信神仙之说,但他们当时所相信的神和仙,是五帝及仙人安期生,那时候被崇敬的黃帝、彭祖、老子仍然是人,黄帝是乘龙登天,彭祖、老子不过长寿而已。那时候求仙的途径,主要是求仙方、仙药,尚未形成修道登仙的系统理论及祭祀的一套仪式,也没有自己的经典,所以只能说是道教的萌芽阶段。
远在战国时期 (公元前475至221),道家学派的庄子、列子,便颇好神仙之说。《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天地篇》:“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庄子·在宥篇》述广成子对黄帝言:“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庄子·田子方》:“夫至人至矣,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庄子出发于出世思想,在《逍遥游》、《大宗师》、《列御寇》、《刻意》、《天下篇》、《应帝王》、《天道篇》、《达生篇》、《田子方》等篇章中,均有对“神仙”的描绘,表现出庄子对外生死、极虚静、不为物累、超脱自在的仙人生活的向往。《列子》更引伸庄子对“真人”、“至人”之赞美,更夸饰仙境之美妙与神秘。《列子·汤问篇》中说,仙人居于“归墟”的五个大山上,“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乎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禽兽皆纯缟,珠纤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不可数焉”。《列子·黄帝篇》:“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战国末,黄老清虛之学与神仙说已渐相渗透,《史记·乐毅传》:“而乐氏之族有乐瑕公、乐臣公,赵且为秦所灭,亡之齐高密。乐臣公善修黃帝、老子之言,显闻于齐,称贤师”,“太史公曰:……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乐臣公教盖公,盖公教于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河上丈人及安期生均与方仙道有密切关系,传说为仙人。到西汉初,统治者重黄老南面之术,强调“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由于黄老之学大兴,方仙道便借黃老之言,而演神仙之说,标榜“黄帝且战且学仙”,迎合统治者幻想长生不死的心理,并神化黄、老,以抬高声誉,提高其在社会上的地位,这样,方仙道便演变而为黄老道。这时期的术士,有以“望气”术见汉文帝的新垣平,以“祠灶”、“谷道”、“却老方”见汉武帝的李少君,以方术夜致李夫人及灶鬼之貌的少翁,为汉武帝寻神仙的栾大,为汉武帝候神仙的公孙卿等;但黄老道的代表人物,还应当说是淮南王刘安。《汉书·淮南衡王济北王传》:“淮南王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中篇》、《枕中鸿宝苑秘书》都言神仙方术,是专论神仙方术的最早著作。但,这仍不能说是宗教经典,因为没有神授立教的理论,也没有后来道教的那一套符箓谶仪;且老子其人虽已被神秘化,但仍不是天神,老子之学在西汉也仍未入神仙家。《汉书·艺文志》在解释“神仙家”中说。“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外者也。聊以荡意乎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然而或者专以为务,则诞欺怪迂之文弥以益多,非圣王之所以教也”。这说明神仙家只是一种学术流派,或者说是文多“诞欺怪迂”的一种学派,还未形成为宗教。我认为这是神仙说与道家学说相附合的阶段,是方士、神仙家创立自己的宗教理论体系的酝酿阶段。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黄老道,表现有一个特点,即由方士发端,以方术著世的方仙道,逐渐由以方术为主而演变为也谈修道了。
到了汉成帝时,帝颇好祭祀鬼神及方术,企望借天威以维持其统治并得后嗣,社会上也因为朝政不良、灾异频仍而人民生活苦难重重,使宗教气氛增涨。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齐人甘忠可将黄老道与推阴阳言灾异的阴阳五行学派更紧密地结合起来,吸取了当时神秘的历象学、董仲舒的天人合一说以及谶纬说的具体内容、造作了《包元太平经》。甘忠可托言 “天帝使赤精子下教我此道”,赤精于即宁封子,是黄老道所称颂的仙人。因汉自认属火德,甘忠可假托赤精于授道,是有意取悦于统治者,以为较易为统治者所接受,但终因语涉朝政,甘忠可、夏贺良等招致诛灭,《包元太平经》也被禁止流传。该“经”隐入民间,仍秘密传播,而且由民间信徒逐渐增补扩充,到汉顺帝时已成为一百七十卷的《太平青领书》。现存《太平经》中关于推阴阳、言灾异、论道德、谈天谶的部分,可能即原《包元太平经》中的内容,其它则为于吉、张陵所纂集或造作。
《太平经》是道教的第一部经典,基本上建立了道教的教理教义及道术、仪范的规模;完成了对老子的神化,推尊为后圣、九玄帝君,是至尊之天神。至此,可以说道教创立,成为社会上一大宗教。依据历史事实,太平道的开创者应为甘忠可,而完成者则为于吉、张陵。由于于吉被东吴视为妖妄而遭杀害,张陵子孙为曹魏统治者所容纳,而且以后世传相续,形成为道教的正统,道教内容亦多为张氏所增饰,所以历来道教界及史学界都认为道教创立者为张道陵了。
以上所述,说明《太平经》的出现标志着道教正式创立。下面将就《太平经》与太平道、天师道 (或称五斗米道)的具体关系,作进一步的说明,也就是将太平道、天师道的信仰和行事与《太平经》相对照,证明太平道、天师道是依据《太平经》而传播与行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