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外婆,舅舅,只有外公。因为外婆在妈妈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舅舅也英年早逝,于是,自小我只看见孤独的外公拉扯着一个表姐与两个表哥。
妈妈每次回娘家,我一进外公家就哭泣不止,每次去后,我回家就会突然生病,紧急看医生,自我断奶后,妈妈去看外公就不再拖着我了。
我四岁那年九月的一个夜晚,我们全家人正上床准备睡觉,表哥突然在后院叫道:“幺爹(叫我妈妈),爷爷快要死了,叫你们赶快去看看。”
我也听见了表哥的呼叫,妈妈说这一次一定要带我去看看外公了,其实外公最疼的就是我,可是我却不肯去他家玩。于是,父亲先带着我和哥哥一路跑步前去,我毕竟只有四岁,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父亲只好背着我跑,他说要赶去给外公送终。
奔行了近二十分钟,到了外公家,大姨和她大女儿早在那候着了,说是守着老人家,为他尽孝送终。我便问:“大姨,不是说外公要死了吗?他在哪里呢?”
外公听见我的声音,便问我:“是华昌不?”
我:“是啊。”
外公:“你不是怕我么?还来看我呀?”
我:“我不是怕外公,是怕外公的房子啊,”
外公:“房子有什么好怕的啊?”满屋的人也笑了,都说从来没听见过小孩怕房子的。我立刻问:“外公,不是说你快要死了吗?”
外公:“是啊,三天颗米不沾了,浑身不舒服,感觉快要死了。”
我:“外公啊,你不可能快要死了,只是病了,马上就快好了,我进来看看你。”
于是,表姐给我找来一盏铁盒做的煤油灯并把灯芯拨亮些,因为太黑的话,我不敢进外公卧室。
外公正躺在床上,我看了看他的脸,就对外公道:“外公说自己要死了,真是吓唬我的,我保证你今天春节还能去我家过年。”
外公:“我觉得下个月的生日就熬不去了,外公我今年七十二,老了。”
我:“外公啊,你现在只是病了,现在好了呀,表姐在做饭,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就肯定能吃得下了。”
外公:“这怎么可能呢?”
大姨插嘴道:“爸,你是不是真觉得好些了?”
外公:“和前几天一样啊,浑身不舒服。”
大姨问我:“华昌啊,你外公今天晚上真能吃饭了?”
我:“是啊,饭熟了他就肚子饿了呀。”
三十分钟后,表姐叫吃饭了,没给外公拿碗,我对表姐道:“怎么少只碗啊?”
表姐说:“外公吃不下。”
我们吃饭了,刚吃几口,外公叫表姐:“英,给我端一碗来,我正想吃点呢。”
表姐高兴地跑去拿碗了,大姨小声说:“老人家这时要吃饭,会不会是回光返照了?”
我说:“外公真的很快就好了,我敢保证他今年能够到我家过年。”
大姨:“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大姨:“你这么会猜,那猜猜外公还活多少年?”
我:“不知道啊。”
大姨:“还能活十年么?”
我:“活不了那样久了。”
外公接口道:“还能活三年就好的了,别说十年。”
我:“外公,三年我包了。”
外公:“我真还能活三年?”
我:“嗯。”
外公:“你是说我在七十五岁那年死?”
我:“我不知道啊,反正我猜你还能活三年。”
外公:“七十二加三不就七十五吗?那你说,我能过完七十五的生日么?”
我:“你生在几月呀?”
外公:“九月。”
我:“你能过完生的,我猜你应该在十月死。”
当年春节,外公果然来我家过年了。
三年后的十月初,外公果然突然病逝。那天天蒙蒙亮,表哥跑来叫,我们一家随表哥一起走的,路上,表哥说外公在深夜病情突然恶化,说自己被阴间的鬼神绑在门前那颗唐秋树(梧桐树)上,他挣扎着跑了回来,便让表哥来叫我妈妈去,表哥也就十多岁,家穷,连手电筒都没有,他们路上害怕。然在天亮前,外公去世了。
到了外公家,我看了看已经外公的尸体,发现他五指如勾,眼睛微睁,父亲说,他老人家还不放心去,因为他家里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孙子。父亲对外公的尸体说:“您放心去吧,孩子有我们呢。”于是伸手抚了抚外公的眼睛,他终于合上了。我没有害怕,便试图去瓣他弯曲的手指,怎么也瓣不动,我想,外公临死时想抓住什么吗?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那样,阴间的人路过那颗唐秋树,外公抱住树不放?想到这,我便悄悄出来看那棵树,比篮球还粗大,直挺挺的,我怎么也看不出这棵树有什么古怪。但是我想起早逝的外婆和舅舅,心想,难道外公家的房子那么让我害怕,真是这棵树作怪?想到此,我望着树顶道:”天哪,如果外公家的房子,是这棵树作怪,你就把这树雷打了吧。”那时候,我以为只有雷才能惩罚世间万物的罪恶。
第二年夏,那树真被雷劈成了三块。我再去外公的屋子,再也感觉不到处处有鬼怪了。那时候,我仍然还是怕鬼,还是胆小如鼠,黑夜决不敢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