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可以视为这个新传统的开创者:一方面,他是三民主义的创立者,是新的道统的主要阐述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中华民国当之无愧的思想导师。另一方面,他也是兴中会、革命党、国民党的主要领袖,是中华民国的首任总统,是北伐战争的实际指挥者,是“中国民主革命的先行者”。
喻中
《三国演义》开篇即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讲的是天下政权演变的趋势。其实,这句名言也可以用来描述道统与政统的关系。本文所谓的道统,是指思想领域;所谓政统,则是指政治领域。在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上,道统与政统的关系,也呈现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规律:以政道合一开始,中途变为政道两分,如今又是政道合一,刚好构成了一个循环。
以孔子为坐标,在孔子之前的2500年里,道统与政统是合在一起的,道统的象征就是政统的象征,思想权威就是政治权威。历史上长期并称的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构成了一个代代相继的谱系,周公则是这个谱系中的最后一人。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些具有超凡魅力的人物,既是普天之下的思想导师,也是各个时代最高的政治领袖,是实践政治的操作者,履行着最高的政治责任。这些人一身兼二任,游刃有余地主宰着那个时代的思想与政治两大领域。
然而,在孔子之后的2500年里,情况发生了一个剧烈的变化:思想导师与政治领袖分离了。思想导师的谱系由孔子开其端绪,一直传到清朝末年有圣人之称的康有为。按照新儒家的划分,这个思想谱系又可以分为两枝:偏重于心性的子思、孟子、朱子、王阳明等,以及偏重于政治的公羊、荀子、董仲舒、刘逢禄等。不过,无论是偏重于“内圣”的思想导师还是偏重于“外王”的思想导师,都只能在思想的王国里指点江山、纵横驰骋。他们中的代表人物孔子,虽然也享有“王”的称号,但却只是“素王”,用现代话语来说,其实就是“思想之王”或思想导师。至于政治领袖,则是历代帝王充当的角色。历代帝王在重臣们的辅佐下,处理国家和天下的实际政务。帝王们虽然享有至尊的政治地位,但是,他们一般不会觊觎思想导师的头衔。他们从小熟读圣人之书,在思想导师们的精神滋养下长大成人。他们的政治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实现思想导师们规定的“外王”事业。
思想导师与政治领袖的分离,产生了两个方面的效果:一方面,对于政治领袖而言,思想导师构成了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且对政治领袖的行为起到了一定程度的规范作用。历史上所谓的“无道之君”或“失道之君”,就是指一些政治领袖背离了思想导师们的教诲。这种“严于斧钺”的“酷评”,对于历代帝王的言行多多少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力。换言之,思想导师虽然不可能成为政治领袖,但在思想的层面上,能够对历代政治领袖产生一定的约束作用。另一方面,对于知识分子而言,最大的愿望,就是“应帝王”,就是成为引导政治领袖的思想导师。孔子之后的知识分子,很少有人梦想皇帝的宝座,但是,“得君行道”,一直都是他们的理想。
可见,在雅斯贝尔斯所谓的轴心时期,中国的政治与思想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转向:从尧舜文武所代表的政道合一转向以孔孟朱王所代表的政道两分。前期的文武之道与后期的孔孟之道,看似一脉相承,其实发生了一个很大的断裂:文武之道的阐述者是政治领袖,孔孟之道的阐述者是思想导师。从此以后,思想导师一般不在庙堂,而政治领袖则不再享有圣人或思想导师的称号。孔子与孟子,成为圣人或思想导师的主要象征。当然,还有一些在孔庙里陪着吃冷猪肉的人,大体上也可以分享思想导师的名份。这种状况,耶稣所谓的“凯撒的物当归给凯撒,神的物当归给神”(《圣经马太福音22:17》),庶几近之。
分久必合。康有为之后,思想导师与政治领袖相互分离的漫长时代结束了。一百年来,思想导师与政治领袖的关系再次走向“合一”。孙中山可以视为这个新传统的开创者:一方面,他是三民主义的创立者,是新的道统的主要阐述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中华民国当之无愧的思想导师。另一方面,他也是兴中会、革命党、国民党的主要领袖,是中华民国的首任总统,是北伐战争的实际指挥者,是“中国民主革命的先行者”。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又是那个时代的政治领袖。可见,孙中山也像孔子之前的尧舜文武一样,同时兼具思想导师与政治领袖两种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