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言(1761~1802) 清代词人、散文家。原名一鸣,字皋文,武进(今江苏常州)人。生于清高宗乾隆二十六年,卒于仁宗嘉庆七年,年四十二岁。少受易,即通大义。年十四,为童子师。嘉庆四年(公元一七九九年)进士,改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六年,散馆,奉旨以部属用,朱珪奏改翰林院编修。卒于官。
张惠言不仅是一代词人更是一个在周易预测研究上取得了很大成果的大师,其著有《周易虞氏义》、 《周易虞氏消息》、《虞氏易札》、《虞氏易事》、《虞氏易候》、《虞氏易言》。然而,深读《易图条辩》之后,方知张惠言对《易》图书之考辩,亦颇具慧眼。其中,尤以对周敦颐《太极图》之考辩和对《天地自然之图》原本朱震《纳甲图》衍出之考辩独有见地。
明末清初诸儒,如朱彝尊、黄宗炎、毛奇龄、胡渭等人对有宋以来《易》图书之源流多有考辩。
之后,说《太极图》及《天地自然之图》渊源者,大都宗明末清初诸儒之说,惟张惠言之考辩与众不同。于今天重启《太极图》和《古太极图》源流考辩之时,我们重视并分析张惠言独具见解之考辩,将对今天《易》图书源流之考辩大有裨益。
一.张惠言对《太极图》考辩之启示
北宋五子之一周敦颐,著有《太极图易说》和《易通》。而《太极图》则为《太极图易说》之图。是图先见于朱震《周易图》一书(即后人所谓之《汉上易传卦图》),图说:“右太极图,周敦实茂叔传二程先生。”《易图条辩》辩“太极图”,首引《性理大全》朱熹改定之《太极图》,有“朱子曰太极图者,濂溪先生之所作也”之说;次引《汉上易图》之《太极图》,有“子发云陈抟以太极图授种放,放传穆修,修传周敦颐,敦颐传二程先生”之说;次引毛奇龄《太极图说遗议》“水火匡廓图”和“三五至精图”及胡渭《易图明辩》有关“唐《真元妙经品》太极先天图”之说,谓《性理大全》所载者,“乃后人所改, 非其旧也。 或曰陈抟所传;或曰周子所自作,而道家窃之以入《藏》”;次引朱彝尊《曝书亭记》“《上方大洞真元妙经》著‘太极’、‘三五’之说”。
针对诸儒之说,张惠言考辩《太极图》之要点是:
1.太极图为陈希夷所传,朱子发证之,言必非无徵。道家以之言丹,而周子取之以论《易》。则改‘水火’为‘两仪’,改‘三五归一’为‘二五妙合’,毛大可之说,不足以驳之。
2.胡渭据《道藏》之图,以为今图系后人所改。证之《汉上易图》, 则至为确凿,盖朱子所定。
3.朱彝尊“何以不引其图?岂未之见耶?抑见其绝似周子之图,以为后人窃入者,而不以之驳周子耶?然果如此说,则周子信非受之希夷,而异端之说固有稍反之,而即为吾儒者,亦不足以借原彼氏为周子咎也。”
张惠言辩《太极图》,其一则失察朱震“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修”、“修以太极图传周敦颐”原文,而囿于“陈抟以太极图授种放,放传穆修”之误,从而认为《太极图》源出于道家之说,是“言必非无徵”。然张氏不说“言必有徵”,岂有疑耶?既言“周子取之以论《易》”,并非说丹道,则毛奇龄之说不足为之辩。其二则据朱震所列《太极图》,考辩“今图”(见于《性理大全》之图)即为朱熹改定之图。然张氏不同胡渭那样,以《道藏·上方大洞真元妙经图》中“太极先天之图”为据,而是“证之《汉上易图》”,岂见《太极先天之图》类似朱子改定之图耶?其三则辩至真谛:朱彝尊既引《上方大洞真元妙经图》之说,焉能不见其图?所以不引其图之原因,只能是“见其图绝似周子之图”,并明白是“后人窃入”《道藏》者,不能成为“以之驳周子”之证据。张氏何以有“然果如此说”之假定?此实为张氏之考辩也。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太极图》之源流,不但非出自唐代道经,而且由道士陈抟传授之说亦不可信,应该相信《太极图》为周子所作。即身为儒者,则不应该借异端之说而诬周子。
张惠言之辩《太极图》源流如此,将给我们深刻启示。《道藏·上方大洞真元妙经图》中之“太极先天之图”,是本朱熹改定之《太极图》而来。是图之中,水绕过中土与木相连,乃取五行相生之义,与朱熹改定之图相同,而周敦颐原图水过中土与木相连,示“分土王四季”、“播五行于四时”之义,显然与之相悖。而移“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八字于第三层图式左右、移“万物化生”于第四层图式左右,则是据邵雍《先天图》“二生三,三生万物”模式而改动。以《经图·后序》“时师消遥”、“消遥门下下愚鲰生,不敢著名,命工刊印”云云,即可断定为“后人窃之以入《藏》”之图,因而张氏不信所谓《太极图》渊源于道家之说——源出于唐代道经之说和由陈抟传授之说。我们今天辩《太极图》之源流,则不可忽视张惠言已有之考辩。
二.张惠言对《天地自然之图》考辩之启示
有关所谓《古太极图》之辩,胡渭《易图明辩》辩之甚详。张惠言辩《古太极图》,引胡氏辩说之后曰:“观此数说,则此图元初出于建安,明人盛传之。其托于蔡季通,非有证据,而胡 出明信之。以为希夷所授,康节所传, 仅有此图,而《龙图》为妄托,抑亦惑矣。为此图者,盖由朱子发《纳甲之图》,用周元公《太极》之法,圜而入之。其于卦画之象,则诚有巧合者,使后人观之,一览而即得先天八卦,更无一毫有待推排,此世所以笃信也。” 循张氏“为此图者,盖由朱子发《纳甲之图》,用周元公《太极(图)》之法,圜而入之”之言,我们即可由《汉上易传卦图》之《纳甲图》,推得所谓之《古太极图》。具体步骤是:
1.变《纳甲图》为“先天八卦图”(即杨甲《六经图》之《伏羲八卦图》,初爻画于外)。
2.以林至“太极三变”之法,用弧形黑白块变画“先天八卦图”。
3.用弧形线界分巽初爻、坎中爻、艮上爻、兑上爻、离中爻、震初爻。
4.以巽初爻之半块黑补震初爻之半块白,离中爻之半块黑补坎中爻之半块白,兑上爻之半块黑补艮上爻之半块白,
5.变画坎上爻为“白鱼”之“黑眼”, 离上爻为“黑鱼”之“白眼”。
至此,抹去内二同心圆周线,即得胡渭所列“赵仲全古太极图”,再抹去八条界分线,则得胡渭所列“赵撝谦天地自然之图”(《六书本义》称之为《天地自然河图》),亦即是章潢《图书编》所列之《古太极图》。
从张惠言“坎之象取对过阳在中(胡渭云取东之黑中白点,为二偶含一奇);离之象取对过阴在中(取西之白中黑点,为二奇含一偶),以合《参同》戊己在中宫之象。然坎在西而象东,离在东而象西,六卦皆得其方,而坎、离易其位,非其例也。至于八分之,而坎之下多一分黑,离之下多一分白,则不成卦矣。或者谓坎、离皆取外一分为下爻,内一点为上爻,黑白之体为中爻,则上爻之上亦余一分黑白,其不成卦同此,又其不通也”之说中看,张氏似已由朱震《纳甲图》推得此图,深知黑白二“鱼眼”乃坎、离二卦上爻之变形,并非坎、离二卦中爻之变形,故而能驳胡渭说之非。 张氏最后说:“世儒驳元公之图而取此,未见其知古书之真伪也。 ”世儒如章潢者,曰:“《周子太极图》圈象本空,下图阴阳互根,五行相生,又指其中空圈为太极。 虽与此图互相发明, 未若此图原画自古先圣帝,更浑涵耳”,“惟是图也,不知画于何人,起于何代,因其流传之久,名为《古太极图》焉。”(见《图书编》卷二)又如胡渭者,则云此《古太极图》为“希夷先天太极图”,“希夷之所授受尽于此矣”。曰:“今以八卦次序方位图考之太极,即希夷先天图之环中也。初画为两仪,即圈之白黑各半,左右回互者;中画为四象,即白中之黑、黑中之白与半白半黑也;终画为八卦, 即一圈界分为八, 而八卦奇偶之画与白黑之质相应者也。”(见《易图明辩》卷六)此即为张惠言所指“未见其知古书之真伪”者。时至今日辩《太极图》源流,仍有步胡渭后尘者,谓此图传自陈抟,称之为“先天太极图”,这同样是“未见其知古书之真伪”者耶?
《正统道藏》集结《周易》图,收周敦颐《太极图》入“洞真部灵图类”,称之为《周子太极图》,而后儒谓之出于道家之《古太极图》,则不见于《正统道藏》。可见当时之道家人士尚知“古书之真伪”,认得《太极图》本出自周敦颐之手,而不认为《天地自然河图》与《参同契》之间有何关联。令人不解者,却是“即为吾儒者”,“借原彼氏为周子咎也”。如此不能令人不思乾嘉学派先躯们反对宋明理学之动机。倘若为理学开山扣上一顶“源出道家”帽子,则宋明理学即非儒学正统,余则不待再辩也。如此学风,至张惠言始为之一变。是张氏不囿于成见,实事求是地考辩《太极图》及《天地自然河图》之源流与演变情况,实在能给我们今天之考辩以重要启示。
今天之考辩者,不会有自觉以儒家或道家者流自居者,亦不会有以乾嘉学派之目光对待宋明理学者。如果我们以承认中国思想史上曾有一段较长时期是“三教合一”之局面为前提,则周子所谓“自无极而为太极”、“无极之真”之说,不足为辩也。既然“周子取之以论《易》”,其书名之曰《太极图易说》,则其图为佐《易说》之不足而作,明矣。五层图式皆寓太极一贯之理,所解《易》义即“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说此图有“顺”、“逆”者,乃为不解太极一贯之旨者;说此图源于《参同契》者,乃为不解《参同契》本文“坎离冠首,光耀垂敷,玄冥难测,不可画图”之义者;说此图“五行相生相克”者,乃为不解汉至北宋诸儒说“播五行于四时”、“分土王四季”之义者;说《古太极图》为陈抟之“先天太极图”者,乃为不知此图实自朱震《纳甲图》演变而来, 不知本是章潢更名为“古太极图”, 不辩“古书之真伪”,不知张惠言早已考辩明白者。
民族虚无主义固然要不得,然沙文主义亦不可取。 我们不能因为有个`外国人用了“太极图”做了什么会徽,开了什么“太极年会”,就不去考辩此图之源流,盲目地认可其“画自古先圣帝”之说。所谓之“太极文化”,说到底不出大《易》文化之范围,因为是《易传》中首先提出了“太极”这一概念。如果以“黑白鱼”回互之图为上古人文之图,而拓展所谓之“太极文化”,则充其量不过宋末元初之文化而已。张惠言“此图元初出于建安,明人盛传之。其托于蔡季通,非有证据”之考辩,足以说明问题。
在周易预测研究的道路上,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很庆幸有有许多周易研究学者在上面取的了很大的成就,我们再次基础上可以更容易的学习进步,所以多了解前辈的著作有许多的好处,譬如读张惠言和他的《周易条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