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凌坚。”
偌大的教室里,我独自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做着自我介绍。可是除了这句,我说不出其他任何。额前的头发帮我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其实这也仅仅是掩耳盗铃罢了,我清楚的很,讲台下面有一双双眼睛正在好奇地张望着。
我的自卑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小时候,我惟一做的游戏就是对着一只丑娃娃讲话,沉默是我大多数时候的状态。在我的生命里,除了家人,我不向任何人展露我的笑容。
“你是转来的吧,我叫苏布,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灿烂无比的声音,我这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已经来到一个新的学校,再也不是一个人坐了。
我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和声音一样灿烂的笑脸。短短的头发,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嘴唇上扬,露出整齐的牙齿。
很快的,我从他的眼睛读到了惊异,我无所谓地扯扯嘴唇。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目光,我也不想搭理任何人,我只是想继续我以往的生活,一个人独来独往。
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对于我来说其实很难,但妈妈告诉我,我叫凌坚,在任何时候我都要坚强地面对一切。可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周围,还是让我感到有些许的恐惧。就在我茫然无助的时候,苏布似乎发现了什么,他不停地介绍新同学给我认识,让我参加社团,可都被我冷傲而无情地回绝了。
我们的课桌上虽然没有那道所谓的“三八”线,但我总蜷缩在桌子一边,任胳膊露出课桌外好多。而苏布呢,似乎也小心翼翼地写字。只是偶尔,他会欲言又止地望着我。我一次一次地告诉自己,我和别人是不同的,我不允许别人跨入我的领土半步,虽然属于我的地方很小很小。
终于,当我再一次把苏布借我的参考书丢在他的位置,而手里捧着一本一模一样的书时,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奈,或许还夹杂些别的。是的,我宁可跑遍大半个城市去图书馆借,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可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有点疼。
“我想我不需要,我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是不是。”深夜的时候,我抱着我的丑娃娃,对她讲着同一句话。
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尖划过,很快入冬了。北方的冬季天黑得特别的早,每天晚自习过后,天早已经暗得看不见五指了。从学校的教学楼到宿舍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平稳而又干净。一条是小路,通常没有路灯。而我,选择的总是后者,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那些热闹根本不属于我。其实很多时候,同学们总三三两两的结伴走,也没有人会注意我走哪条路。那天的风很大,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我加快步伐往宿舍赶,一来高三了,我不想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二来这条路实在黑得让人害怕,再加上风不停地吹,似乎在故意制造一种诡异的气氛。
糟糕的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数学书竟然忘在教室里。停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折回教室去拿,因为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测验。
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教室楼,还是没有赶在熄灯之前。黑洞洞的楼道,走上去会发出异常响亮的脚步声。花了很长的时候,终于爬完五楼,身上早已紧张得一身汗来。班级左边第三扇窗户,我的座位。一直以来,我总是不把窗户关牢,因为不想在遇到事情时去麻烦别人来开门。可窗户那么高,个子矮小的我怎么爬得上去。
就在我焦急之际,甚至有些后悔折回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要我帮忙吗?”我顿时七魂吓去六魄,胆战心惊掉过头去,却发现一张温暖的脸。
是的,是苏布。我点点头,在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任何,我只想拿着我的数学书离开这鬼地方,回宿舍去。
他利索地爬上窗台,钻进教室,从我的抽屉里把那本数学书递过来。
在黑暗中下楼的确是件困难的事情,我小心地扶着扶手,生怕踩空下去。只是突然间,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从未有男生牵过我的手。我的心“噔”的一下,却没有挣脱。我知道那是苏布,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感觉那上面满满的荡漾着一种温情。
“这样走,大概就不会摔跤了。”
我的手掌心渗出细细的汗,不知道是因为对黑暗的恐惧还因为被苏布牵着手。我心慌意乱的想着,脚下还是踩空了,我试图挣脱苏布的手,却被他死死地拉住了。事实证明,牵着手下楼的后果是,本来摔一人现在摔两个人。
“你没事吧。”苏布抬起手想帮我。
我看到他的额头上渗出血来,心里有些内疚。“快走吧,我没事。”说完,我便转头就走,留下苏布一个人,还有他那只悬在空中的手。
风真大,刮得人都快飞起来了,可我的心里却暖暖的。就在我快到宿舍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很大声地对我说“晚安。”我知道那是苏布,我冲着黑暗中的影子很开心地笑了一下,尽管我知道苏布肯定看不见。
“你知道吗?我的心轻轻的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一种叫快乐的东西将要溢出来。”我的丑娃娃今天很开心。
第二天早上,我刚跨进教室,就听到教室里同学们大呼小叫的声音,还没等我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人大叫苏布的名字。抬起头,只见黑板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凌坚,苏布。中间画了一颗大大的心,我一下子明白那片叫喊声是怎么回事了。
可我依旧沉默,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一直以来,我都是以逃避的态度去面对周围的一切,把自己的心锁得很紧,只是偶尔露出一点点缝隙。
谁写的?”刚走进教室的苏布大声责问道,“以后谁开这种玩笑我跟谁急。”说完刷刷地把黑板上的字擦去了。
我突然莫明其妙的有些失落,我看到苏布的左额角上贴着一块创可贴,而我的贴在了右边。我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是对自己的。是啊,苏布那么优秀,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我活脱脱一只丑娃娃,他怎么会注意上我呢。
整整一天,我都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满是苏布的名字,直到傍晚白小茉拦住了我的路。
白小茉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公认的班花,她对苏布的暗恋也是人所皆知的。
“你以后少给我接触苏布。”她趾高气扬地对我讲话,“你以为每天都跟踪你下晚自习是他喜欢你吗?”
什么,苏布每天晚自习后都跟踪我?难怪我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难怪那天他及时出现在我的面前。白小茉后面还说了很多,可我一句话都没有听见。
“你长得那么丑,苏布才不会喜欢你呢,你还自作聪明把书忘在教室里。”终于,白小茉的最后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的头突然好像被人打了一棒,长久以来我只是努力地一个人好好生活。“苏布那种人只有你们这种小女生才会喜欢,我根本不愿意看到他。”
所有人都不理睬我我都不介意,可我不容许别人侮辱我。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站在身后的苏布,他的眼睛中充满了哀伤,他的样子在风中像一片飘落的叶子,我的心顿时被狠狠地划了一刀,可还是倔强地离去。
“我做的是对的,是不是?”深夜,我把丑娃娃抱在怀里泪流满面。那个夜晚,我问苏布,为什么在要摔倒时还是抓着我的手不放,苏布对我说,他明白我的脆弱,他只想好好照顾我。
接下来的日子,就快高考了。我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苏布的任何问题,只是每天晚自习回宿舍的时候,我总会掉头张望着,我希望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可是,我没有看到,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后来,高考很快就结束了,我没有遇到过苏布。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去找他,可我不知道去说什么,于是,再一次的,我选择逃避。
大一的新生见面会上,照例是自我介绍。我站在讲台上,望着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我舔舔了嘴唇,说道,我叫凌坚,然后嘴唇就干燥得讲不出任何话来。忽然间,我非常想念一个叫苏布的男生。
上帝总是那么爱开玩笑,黑压压的人群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短短的头发,嘴角上扬,正露出明亮的笑容。第一次,我撩开前额的头发,只因为想看得更清楚。
散会后,我故意在人群中走得很慢,我想等苏布,想对他说对不起。可等了好久,仍不见苏布上来,我只得转过头去看。
其实,苏布就在我的身后,正笑意盎然地望着我。然后他让我闭上眼睛,往我的手心放了一件东西。
“一,二,三。可以睁开了。”
我低下头,望着掌心的东西,顿时泪流满面。
其实,一年前我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就曾许下一个愿望,希望哪一天有人能送我这样的礼物。就当我快忘记的时候,这件礼物突然出现在我的掌心。
苏布说,他从来都认为我是只漂亮的娃娃,坚强而又任性。高三那年,他偷看了我的志愿,于是就跟到这里来了。
阳光下,我手中那只玫瑰红的唇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我笑了,笑得那么灿烂,第一次,我让我的嘴角上扬。
我是先天性兔唇,一年前的今天,我曾经许愿,希望有人送我一支玫瑰红的唇膏。
苏布曾经说过,他明白我的脆弱,他只想好好照顾我。其实他也是一个先天性兔唇的儿童,只是幸运的,他的手术非常成功。 |